安从云越过那几个和尚往门口看去,一个身量不高的男子走了进来,却是周明远。
只见他向明觉行了一礼,说道:“我知道母亲请了大师来,所为的是将府中邪祟祛除,只是大师,如今我三妹妹尚在休息,您带着一众僧人闯进了她的闺房,是不是有些不妥?”
明觉念了声佛:“施主所言差矣,贫僧乃出家之人,并无那些世俗的欲望。”
“大师德行高尚,自然是不会心生邪念,只是大师应当明白,这世间女子最怕的,便是流言蜚语。即便大师并无恶意,此事若是传了出去,别人不会质疑大师,却不会对我三妹妹口下留情。”周明远说道,“出家人慈悲为怀,大师若能暂退一步,便能保全我三妹妹的名声了。”
明觉还待开口再辩,玲珑却大声哭道:“二少爷不必同这些秃驴多费口舌!他们一个个口中念着佛号,心中却指不定多龌龊,哪里在乎我家小姐的处境?非要把小姐逼死,你们才甘心吗?”
她一边哭着,人却往屋外冲去:“你们等着,我这便去禀报老爷!”
安从云连忙拉住她,语气悲戚:“玲珑,我不过是个身份卑贱的庶女罢了,既然夫人说要他们来我这里搜,那么我便任他们搜就是,何苦为了我,又惹得夫人与伯爷不睦?”
玲珑顺势扑倒在她的床边,哭道:“我苦命的小姐,奴婢没本事,不能护得小姐周全,这府里人人都可以欺负小姐,只等着世子爷上门提亲后,小姐离了这龌龊地,才能清清白白地生活!”
“世子爷?”明觉果然被唬住了,疑惑地问道。
周明远趁机将他拉到了一边,小声说道:“大师或许不知,镇国公府的世子爷,同我妹妹十分要好,彼此间情谊甚笃。今日之事想必大师心中也是有数的,无非就是嫡母与庶女间有些不睦,只是大师可要想清楚,抛开世子爷不说,大师此番贸然闯进三妹妹的闺房,便是我父亲知道了,也定是非常不满的。”
明觉犹豫了起来。他此番来到诚意伯府,确实是府中夫人亲自派人去请的,给的银子十分丰厚,这才叫他动了心。他带着人来到府上时,先去见了夫人,刚待说一些场面话,便被打断了。
“大师,您不必多说了,我自幼不信神佛,于佛法也是无缘的。”诚意伯夫人坐在屏风后面,冷冷说道,“我对大师说这府中有邪祟,想求大师做一场法事将其祛除,大师可能做到?”
明觉念了声佛号,说道:“施主既然不信神佛,又为何说府中有邪祟呢?”
诚意伯夫人冷哼了一声:“我说有邪祟,那么自然是有邪祟的。”她拍拍手,立刻便有个丫鬟捧着一个钱袋走了过来,诚意伯夫人继续说道,“且我还知道那邪祟在什么地方,大师只管帮我祛除便是了。”
明觉接过钱袋,里面沉甸甸的,他心中立刻便有了数,对着诚意伯夫人一揖:“施主所言甚是。贫僧乍一到贵府,便察觉到府中似有一股不正之气,若是施主知道那源头在何处,贫僧自然能够将其祛除。”
诚意伯夫人满意地点了点头。那捧着银子的丫鬟便凑过来,在他耳边轻轻说了。
明觉得了令,先是装模作样地在别的院子逛了逛,然后才径直闯进了周三小姐的院子。
他本想着自己转上两圈,然后便说三小姐被邪祟附了身,谁知还未等说出口,就被周明远和那个丫鬟给拦住了。
明觉迅速盘算着,同时一直打量着周三小姐。只见她柔柔地靠在床上,满脸凄楚,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心中便不由地信了几分。那镇国公世子是个贪恋美色的,这三小姐生得美貌动人,若真的与世子见过面,世子对她动心是自然的事情,自己还是不要牵扯进来的好。
这样想着,他便深深一揖,对安从云道:“是贫僧考虑不周,冲撞三小姐了,还望三小姐海涵。”
“无妨,”安从云假意吸了吸鼻子,说道,“你也是听了夫人的话,才会到我这里来的。”
玲珑在一旁气愤道:“你们闯也闯了,如今还不走,愣在这里做什么?满口邪祟邪祟,若这府里真有邪祟,那也定不会在我家小姐的院子里!”她说着,又转过头来,对安从云道,“小姐放心,等奴婢见了世子爷,定要将此事告诉他,求他给小姐做主!”
安从云摇头道:“玲珑,不得对大师无礼。夫人说这府里有邪祟,想来定是有邪祟的,否则怎么大姐姐前几日莫名其妙便烧起来了呢?大师还是好好看看吧,也好叫夫人安心。”
她口中说着,还对明觉温柔地笑了笑,只是明觉看着她的笑,莫名便觉得背上一寒,当即便带着人离开了,不再逗留。
待明觉走后,周明远走上前来,问道:“三妹妹还好吗?可受到了惊吓?”
安从云摇头:“多谢二哥关心,我没有事。”她一边说着,一边赞许地拍了拍玲珑,“玲珑,你倒是机灵了许多,知道扯出世子爷这尊大佛做挡箭牌了。”
玲珑“嘿嘿”一笑:“都是跟小姐学的,小姐不是说了么,世子爷身份尊贵,寻常人无法同他验明咱们说的是真是假,只消将话说得暧昧些,那些人看在世子爷的面上也就不敢欺负小姐了。”
两人又是相视一笑,旁边的周明远也笑了起来。
“玲珑,去给二哥搬张椅子。”安从云吩咐道。
玲珑搬来椅子,周明远却并未立即坐下,而是对着她深深一揖。
安从云吓了一跳:“二哥,你这是做什么?”
“多谢三妹妹,”周明远说道,“二妹妹已经同我说了,她从前任性,事事都想同三妹妹争,如今你却能不计前嫌,非但将百花宴的请帖送给了她,还替我姨娘出了主意,我在这里谢谢三妹妹了。”
“从前的事都已经过去了,眼下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安从云说道,“我也并不想将自己说得多无私,帮助二姐姐与何姨娘,其实也是在帮助我自己。”
她超门口的方向努努嘴,脸上露出一丝苦笑:“二哥如今也看到了,夫人看我处处不顺眼,今天是那些个僧人,明儿指不定又是什么别的,光说搜院就已经搜了两次了,我身边还有大姐姐安插的人手。即便是这些我都能躲得过去,可我姨娘到底还在她手底下,动不动便要受她磋磨。”
“何姨娘一事,说起来也有我自己的私心在。夫人的注意力被转移了,我这边也就能过得轻松些。”安从云说道,“只是到底是有些风险的,二妹妹既然同你说了,你若是不同意,那么便作罢也可以,到时候想些法子,将何姨娘送出府去,或许也能保住她这一胎。”
周明远摇摇头:“三妹妹,我此番前来,便是想同你细细琢磨一番,看此事可还有纰漏。”他面上罕有地带了几分恨意,“不瞒你说,我如今的模样,皆是拜夫人所赐,若是此番能够夫人拉下来,你便是我的恩人。”
“何姨娘知道此事了么?”安从云问道。
周明远点头道:“姨娘已经知道了。她还有些犹豫,想着或许可以瞒天过海,只是你我都知道,即便是瞒住了又能如何?莫非要姨娘一辈子都不再回府,将孩子养在外面么?我那么大的年纪尚会被下毒,姨娘的孩子,又岂是生下来便万事大吉的?”
“我同珊儿劝了她许久,她自己也想明白了其中的道理,只是到底还是舍不得拿腹中的孩子冒险罢了。”周明远说道,“后来珊儿哭着说,与其这样一辈子小心翼翼去奉承夫人,何不拼上这一次?若是成了,姨娘与腹中的孩儿都安全了,即便是有了差池,孩子不能保住,往后夫人不在了,姨娘还会有孩子的。姨娘听了,也哭了半晌,最后终是点了头。”
“既然何姨娘也没有意见,那么咱们便着手布置吧。”安从云安慰他,“你放心,我会尽力保她们母子平安的。”
周明远重重地点头:“三妹妹,多谢你。”
安从云笑了笑:“二哥待事成之后再谢我也不迟。”
“不,”周明远摇头道,“我谢你,并非是因为你帮助我和姨娘扳倒了夫人,而是谢你虽与二妹妹不合,发现姨娘有了身孕,也并没有告诉夫人。”
“你说自己有私心,想要以姨娘有了身孕一事分散夫人的注意力,可实际上,你只要将此事捅出去,夫人自然是没有精力再去找你的麻烦了,可是你非但没有那样做,反而选了另一种更麻烦的方式,所以,还是要多谢你。”他的语气真诚。
“毕竟何姨娘腹中也是一条生命。”安从云说道,“你与二姐姐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护何姨娘罢了,将心比心,若是我姨娘也有了身孕,我也定会拼尽一切护住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