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从云看着柳依依的神色，就知道自己再也劝不动她了，只能摇了摇头，握了一下她的手便离开了。
人各有命，她想要救她，她却并不想被救。
她也没有了心思再看下去，与刘采薇说了一声便离了场，等待下午的“香”试。
所谓“香”试，是竹筠书院十年前设立的项目，所修学生极少，多是高门贵女。她们的目的很明确，就是为了能够分辨自己所燃的香中是否有有毒的成分。
这些女子从出生起，一生的命运轨迹便已经固定了。她们或是选秀进宫，或是进了哪位皇子的府里，或者是家族联姻，成为另一户高门大户的主母。她们享尽荣华富贵，却时刻担心别人会害自己。
学习制香辨香，除了天分以外，更重要的是要有足够的银子来支撑。无论是购买制香的原料，还是买香细细分辨，价格都极其昂贵，不是一般人家能够承受的。
安从云当初是自己要学的，因为杨先生说，战场上不止需要刀剑计谋，也要有些其他的手段防身，若是只身在外，随身带着迷香一类是十分必要的。
她学了几年，虽不敢说自己学得透彻，可是寻常香料给她分辨，她还是能够闻出里面的原料的。
安从云叫玲珑赁了一辆马车，带着她往城东去了。
“小姐，咱们到这儿来做什么？”玲珑不解地问道。
“吃火烧呗！”安从云说。
马车停在了陈记火烧门前，安从云给了玲珑些碎银子，叫她去买两个过来，自己则走进了旁边的兵器铺子。
铺子里的伙计正百无聊赖地趴在柜台上，听见门帘响动，懒懒地说道：“客官想要什么，尽管看看，本店这些兵器可都是一等一的好……”
他一边说着一边抬起头，看到了安从云，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麻利地站起身，从柜台后走了出来，还不忘伸手抚平了袍子上的褶皱：“这位小姐想要买些什么？是自己用还是送人？”
他上下打量了安从云一番，认定这娇滴滴的小姐是不会买了兵器自己用的：“小姐想送给什么人？那人可有什么偏好？您放心，本店虽小，可这兵器啊，整个长安城我若是称第二，没有人敢称第一……”
安从云看着他，止不住就想笑。这人便是她父亲的一个百夫长的儿子，叫杨烁，她之前还叫玲珑来这里买过弓箭。她咳嗽了一声，板起脸来：“老板，我想买些能防身的东西，你这里可有？”
“有的有的！”杨烁立刻说道，“您等着，我这就去给您拿来看看！”
他转身进了里屋，不一会儿便回来了，手里拿着一个小巧的木筒。
“这是什么？”安从云没有见过这东西，不由有些惊奇。
杨烁“嘿嘿”一笑：“小姐离远些，莫要伤到您。”
安从云后退了一步，看到他将那木筒举起来，对着墙上挂着的一块木板，按下了木筒后的一个按钮。
那木筒的前端突然喷出数根针来，全都扎在了木板上。安从云走过去看，那针已经没入了木板一半，显然力道不清。
“这东西是我从一个江湖客手里收来的，”杨烁露齿一笑，“他说这是唐门暗器，叫梨花针。我拿回来改造了一下，将里面的针筒分隔开来，针也换成了更细更韧的铝制，从前这暗器只能用一次，现在可以用四次而不必补针了！”
“我倒也没想要杀伤力这么大的东西……”安从云喃喃，见他准备把那针筒收起来，立刻抢过来握在手中，“我没说不要！这东西我要了！”
这可是好东西，若是真的遇到了敌人的时候，这针筒说不定能救她的命。
“小姐好眼力，这可是好东西！”杨烁冲她竖起了大拇指，“我瞧着小姐眼熟，看到您就像看到了朋友，这样吧，我就只收您一个成本钱，当初我买这针筒花了一百两银子，后来又改制花了不少钱，您就给我五百两，这梨花针您拿走！”
“五百两？你抢钱吧？”安从云嚷道。
“嗐，瞧您这话说的，小店这可是明码实价做生意！”杨烁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您若是不相信啊，就去别的店里转转，若是能找到一模一样的东西，他要是卖的比我便宜，我这个就白送给您了！”
他分明是知道别处都没有这个卖，故意这样说的。
安从云气急反笑：“你当初买的时候花了一百两，只不过稍稍改造一下，就凭空涨了四百两银子，不是抢钱是什么？”
杨烁笑嘻嘻地说道：“这位小姐，我这兵器铺子，向来都是靠手艺吃饭的，您觉得我加四百两银子多了，我偏就觉得我的手艺值四百两银子！”
“你说个实价，我觉得合适的话立刻就买了。”安从云翻了个白眼，说道。
“这五百两银子自然已经是实价了，不过么……”杨烁看着老实忠厚，说出的话却让安从云差点没忍住打他，“你若是叫我一声好哥哥，求我便宜些，也不是不能便宜。”
“登徒子！”
安从云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身后传来了玲珑气呼呼的声音，紧接着听到杨烁“哎呦”一声，一个驴肉火烧带着汤水，被玲珑扔到了他的脸上。
“哎哟，哎哟，烫死我了！”
杨烁被烫得直跳脚，也不管她们两个，冲进了里屋。安从云听见了水声，想来他是去洗脸了。
“小姐，您来这里做什么？那登徒子不怀好意，奴婢已经买好火烧了，快走！”玲珑急着来拉她。
“你是哪家的丫鬟，怎么这么粗鲁！”杨烁擦着脸，从里屋走了出来，看见玲珑，倒是怔了怔，“是你？”
“是我，怎么样！”玲珑把安从云护在身后，叉着腰质问他，“你才粗鲁，我家小姐岂是你能肖想的！”
“你家小姐？”杨烁又是一怔，越过她的肩膀，看向安从云，“之前她买的那张弓，就是你要的？”
“正是。”安从云点点头。
“你、你为何指定就要那张弓？”杨烁向前一步，玲珑警惕地看着他。
“我力气小，那张弓精致轻巧，我用着正合适，为什么不能要？”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问，你为何知道那张弓？”杨烁嬉笑的深色消失了，追问道。
安从云心里微微一叹，她不能说实话，只能按照前次命玲珑来时的说辞又说了一遍：“我之前不小心坠崖，偶遇一个仙人，正是那仙人指引我，说你这里有这样一把弓箭的。”
“那仙人长得什么样？可是身形高挑的女子？”杨烁一边比划着一边说道，“大约这么高，头发束起来，脸上这里有一道伤疤，眼睛分外好看……”
安从云无语，感情杨烁以为她说的仙人就是她自己。她也懒得编排，只顺着他说下去：“大概就是你说的这样，不过到底是不是我也不清楚，仙人么，自然周身仙气环绕，哪能随便叫人看到真面目呢？”
“是了，是了，定是她没错！”杨烁却是一拍手掌，脸上露出狂喜的神色，“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她那样的女子，怎么会轻易离世？定是成了仙才对！”
“……她也是人，怎么就不会离世了？”安从云扶额。
“她才不是一般人！”杨烁反驳道，“你可知道，你见的那个仙人，就是平阳侯府的嫡女，镇北军的女将军！她以女儿身当上了将军，十万镇北军对她俯首听命，随她守卫边疆，给百姓带来了数年的和平。这样的人，怎么会轻易就死了？她是有大功德的，即便是真的死了，也会羽化成仙，继续保佑长安城的！”
“好的，好的，我知道了。”安从云连忙打断了他。
她从不知道自己在杨烁心里竟是那样高大的形象，毕竟在她的印象里，杨烁最经常做的事，就是嬉笑着贫嘴，不是被她揍就是被陆元白揍。
“她除了说那张弓的事，还有没有说别的？”杨烁眼睛放光，紧盯着她问道。
“倒也没说什么别的……”安从云的话说道一半，看着杨烁忽然泄了气的表情，连忙改口，“说了说了，瞧我这记性，连她说的话都忘了。”
“她还说什么了？”杨烁重新燃起了希望。
“她说你的手艺是整个长安城里最好的，人也最好，虽然有些贫嘴，可是心地是好的。”安从云说着说着，就把心里的话说了出来，“她说自己的父亲承了你父亲的救命之恩，一直无以为报，她如今也离开人世了，这恩情怕是没办法再还了。”
“说什么恩情……”杨烁的眼中闪出了泪光。
“还有，她一直惦记着你，你这么大年纪了，一张嘴还不讨女孩子喜欢，也不知道将来能不能找到媳妇，还是踏实些吧，找个人好好过日子。”安从云又说。
杨烁低着头，半晌不说话。
安从云也有些心酸，又看时辰差不多该回去了，便问他：“这梨花针不能便宜些吗？三百两银子，三百两的话我就拿走！”
杨烁抹了一把脸，忽然抬头冲她一笑：“小姐您这就见外了，您生得这样花容月貌，能来小店可是小店的荣光，还谈什么银子，这梨花针送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