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蕊没想到自己竟被当着众人的面呵斥,转头看去,是个方脸的嬷嬷。她记得清楚,这个嬷嬷正是方才在宫门外搜身检查的,这皇宫里但凡是有头有脸的嬷嬷,哪里会亲自做这样的事情?
这样想着,她不由冷了脸:“放肆!你这奴才竟这样跟我说话,知道我是谁吗?”
安从云在一旁听了,不由默默在心里替徐蕊点了一根蜡。这刘嬷嬷伺候了长公主许多年,颇得长公主的信任,连皇子们对她说话的时候,都恭恭敬敬的。这徐蕊不认识也就罢了,竟还这样跋扈,只怕这事若是叫长公主知道了,不光她要受罚,连她父亲礼部侍郎都要跟着被责罚。
刘嬷嬷闻言,脸上的怒色更盛:“徐小姐当真是盛气凌人,只是您别忘了,眼下您可是在宫中,这宫中贵人云集,若是您真的惹恼了哪一位,莫说您是礼部侍郎的女儿,即便是徐大人自己,都要受到牵连。”
“你这老奴,知道我父亲是礼部侍郎,竟还这般无礼!”徐蕊却一点都没有将她的话听进去,兀自趾高气昂。
刘嬷嬷见她是个好坏不分的,也不再搭理她了,回头在身后跟着的宫女耳边悄悄说了几句话,那宫女点点头便去了。
徐蕊以为她是惧怕了自己,不由挺直了脊背,“哼”了一声:“狗仗人势的东西!”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在场的所有人都听见了,一时间安静地连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见。
有几个与徐蕊相熟的小姐,方才在她与安从云斗嘴的时候,便一直悄悄拉徐蕊的袖子,想叫她算了,徐蕊却将人甩开了。如今眼见着此事怕是不能善了,那几个小姐也熄了劝阻的心思,默默退到了人群中去。
刘嬷嬷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仿佛没有听见徐蕊方才的话一般。她只是冷冷地看着徐蕊,不一会儿功夫,方才离开的宫女回来了,身边跟着两个太监。
“就是这位小姐。”那宫女指着徐蕊说道。
两个太监大步向前,径直来到了徐蕊面前。
徐蕊看着二人,心中不由有些打起鼓来。她一边后退,一边虚张声势:“你……你们要干嘛?我告诉你们,你们可不要乱来啊,我父亲是礼部侍郎,你们若是敢……敢对我做什么,我便告诉我父亲去!”
那两个太监脸上的神色未变,却是一人架起了徐蕊的一只胳膊,一同架着她往外走去。
“你们干嘛?快把我放下来!”徐蕊直到此刻,才真真正正地慌了神。她一面叫着,一面用拳头捶打着两个人的肩膀:“放我下来,放我下来!你们这些阉人,凭什么抓着我?”
“这里是皇宫,容不得徐小姐这样喧哗。”刘嬷嬷淡淡地说道。
那两个奴才立刻掏出了帕子,将徐蕊的嘴堵上了。徐蕊挣扎着,却怎么都挣不脱这二人的束缚,只能嘴里“呜呜呜”地说着些什么。
“叫各位小姐们受惊了。”刘嬷嬷处理完徐蕊,便回神对其余人说道。
大家纷纷摆手,表示自己并不放在心上。有与长公主相熟的,看着刘嬷嬷便觉得眼熟,再仔细一想,她不是长公主身边的管事嬷嬷吗?如此一想,这徐蕊真的是蠢透了,竟连长公主身边的人都得罪,也难怪被这样丢脸地赶了出去。
不过话说回来,即便刘嬷嬷并非公主身边的嬷嬷,徐蕊也是万万不应当这样说的。如今她们可是在皇宫里,一言一行都应当更警醒些,毕竟这宫里的势力盘根错节,即便只是个小太监,背后的竹子都说不定是谁呢!
安从云见刘嬷嬷干净利落地处理了徐蕊,心中不由高兴起来,谁知就在这时,刘嬷嬷闪电一般的目光朝她射了过来。
“不知这位小姐是哪家的千金?”她问道。
“回嬷嬷的话,我是诚意伯家的三小姐,这位是我二姐姐。”安从云赶忙将周韵珊往前推了推。
“诚意伯家的?”刘嬷嬷有些诧异,“奴婢记得这诚意伯府只有一张请帖啊,怎么来了两位小姐?”
“刘嬷嬷您真是贵人多忘事,方才便是您验看的我与二姐姐的请帖。”安从云笑着,大方地回答倒。
“今儿来的各位小姐都是人比花娇,奴婢想是在这御花园里头已经看花了眼。”见她态度和善,刘嬷嬷脸上也露出一丝笑意来,“几位小姐自便即可,奴婢还要去给长公主复命。”
说罢,她便如来时一般,大步流星地往里走了。
待她的身影消失后,方才静默的御花园里,慢慢地又重新响起了交谈声。
“那徐蕊真是可怜,直接被丢出了皇宫,只怕她父亲都不好意思来接她!”有人说道。
“就是,就是!”立刻便有人附和,“还说自己的父亲是礼部侍郎,既然是礼部侍郎,为何自己家的女儿却是这般作态。”
“哈哈,我瞧着呀,有这么一个不省心的女儿,往后这徐家的家产,岂不是要白白落入旁人手中?”
“瞧你这话说的……”
安从云默默听着她们说话,如今讨嫌的人已经不在了,她便又转过头来,对其余三人说道:“等会儿就要开席了,若是那酒杯正好漂到你们面前,想好了要表演什么了吗?”
刘采薇摇头叹息:“哎,你也不是不知道,我这个人哪里有什么才艺,所以我早就拜托了我大哥做了首诗,若是真的到了我,就拿他的诗应付应付,不出彩也不至于叫别人看笑话。”
另一旁白凌说道:“我在出发来长安城之前,母亲便告诉过我关于这百花宴的事情,让我早早便心生向往。我想着若是一会儿轮到了我,那么我便给长公主做一幅画,虽说我画技平平,可到底也算是一片心意。”
“二姐姐呢?可准备好了?”安从云问道。
周韵珊已经不似方才在马车上那样紧张了,听她问,便笑了笑:“准备是准备好了,可说不定根本用不上呢。这么多贵女都盼着酒杯能停到自己这里,这福气怎么会刚好落到我的头上。”
“二姐姐只管准备好便行了,其余的交给老天便是。”安从云笑得眉眼弯弯。
“宁儿,你又打算表演什么?”刘采薇好奇地问道,“我听闻你腿伤之前舞跳得极好,如今怎么样,可恢复到从前了?”
安从云摇摇头:“只怕是永远都恢复不到从前了。”
她不是周韵宁,又怎么会跳舞呢?让她来舞剑还差不多。
“那万一真的轮到你,你可怎么办?”白凌的眉间不由带上了一抹忧色。
这百花宴不比其他,在百花宴上崭露头角的姑娘,身份地位都会提升许多,可若是丢了脸,往后只会被旁人指指点点,连议亲的时候也会被拿来说的。
“怕什么,”安从云倒是轻松得很,“今日人来得那样多,那酒杯定不会停在我面前的。”
“这又不是你能说了算的。”刘采薇摇了摇头,“这样吧,要是真的轮到你,我就将大哥做的那首诗让给你,先糊弄过去再说。”
“让给我了万一之后再轮到你怎么办?”安从云问她。
刘采薇狡黠地笑了:“放心吧,我又不是只准备了一首。”
几人说说笑笑,不一会儿,就见刘嬷嬷重新走了出来,脸上的神色不似方才那般严肃了,笑着对在场的人说道:“各位小姐,请随奴婢过来。”
人们知道这便是百花宴要开始了,于是都收了声,跟着刘嬷嬷向前走去。
转过几个弯,安从云她们的眼前一亮,豁然开朗。
一片如茵的草地上,摆着高低错落的花架,上面是各个时节的鲜花,全都开得正好,甚至有一盆低矮的腊梅,竟在这暑气升腾的天气里吐露着花苞。
再往里走,是一条蜿蜒的溪水,清澈见底,里面有拇指长的红色鲤鱼游来游去。小溪两旁错落摆放着蒲团坐垫,便是为一会儿的百花宴准备的。
周韵珊第一次入宫,许多东西都没有见过,此刻见了这些花,不由被吸引住了,而安从云的目光,却越过这许多人,一直沿溪流往上看去。
上方靠近树荫的位置,是宫中贵人们坐的地方。上面用宽大的芭蕉叶遮住阳光,桌椅俱是藤蔓编制的,与整个宴会十分相称。此刻只有一位宫装女子坐在上面,正侧着头与身边站着的一位少女说话。
那坐着的便是长公主了。如今她已经过了而立之年,然而因为保养得当,且一生顺遂,无忧无虑,看上去显得十分年轻,全然看不出她的儿子已经十五岁了。她今日没有盘发,只叫人松松地绾了,上面用鲜花点缀着,更映衬得她面容娇艳鲜嫩。
只是安从云看的并不是她,而是定定地望着她身边的少女。那少女与长公主极亲密,面容姣好白皙,却有几分脂粉掩饰不住的憔悴。长公主与她说话的时候,她微微弯下腰来,一缕头发从耳边滑落,她却没有着急去理,而是将头发无意识地绕在手指上把玩。
她穿着淡青色的衣裳,头上如长公主般插着几朵花,然后脖子上的项链吊坠,却是个黑乎乎的核桃。
安从云看着卫曼青,几乎落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