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吊死的人没那么可怕,舌头也没什么长,电视里都是骗人的。”大姑娘熟练地吐着烟圈儿,“你说,我睡的有多死?我妈上吊了,我竟然不知道!她都没给我叫救护车的权利啊,直接打了144。好歹我们母女一场,眼里还有我这个女儿吗?
到现在我都不知道,她为啥上吊?难日子都过来了。那些年,大冬天吃冻冰碴子的咸香菜就大馒头都想活下去,现在想吃啥吃啥,为啥死呢?”
“没留遗书吗?”我也犯了嘴欠的毛病。
“遗书上啥也没写,就让我好好在厂子上班抄煤气表,别当什么主播,追明星梦了,我没明星命!别找老男人,要找个正经人嫁了。
还磨叽地写了一大堆废话,三句话不离后悔,抱歉,对不起,什么黄泉路,等人。我就不明白了,都能道歉,还为啥要离开我?她的心真狠啊!”大姑娘撇了撇嘴角。
那道弧线让我想到了老吴头儿的命,破产的厂子,我以后的饭碗,还有消失的林有才。
我不禁心生感慨:“人都化成灰了,亏不亏心的能咋地。”
“对,都装小盒子里了!我妈都安排好自己的后事了,让我高高兴兴地活着。”
大姑娘满足地裹最后一口,将烟头飞了出去,逼迫自己笑起来,有点神经质,“她指定要来铁西的这家火葬场,还要在那里存放十年的骨灰。行,母女一场,我都满足她!”
“这就对了!”车子在缓慢行驶,我的情绪受到了极大的波动,更产生了好奇,她妈为啥要上吊?老吴头儿都卧床三年了,还在坚强地求活呢。
一把年纪,有啥看不开呢?这都啥年代了!
大姑娘盯着车窗外卖地瓜的车,眯着眼睛,禁起小鼻子:“我妈做甜食最好吃了,尤其是拔丝地瓜,每条丝都能拔出一米多长。”
“真好!”这是林有才平时最常说的口头禅,我听久了,耳熏目染地学会了。
“嗯,真好!”大姑娘漫不经心地重复,似乎也学会了。
车内陷入暂时的安静,我开着车穿过二环,拐到十马路,前面是大名鼎鼎的工人村。
城市升级改造N次,工人村拆迁大变样,唯一保留下来的就是那些三层小红楼。据说是按照前苏联老大哥的图纸盖的,现在看上去,绝对是联排小洋楼,年代感和烟火气扑面而来,还能看到这座城市工业的底色。
顺着这些小洋楼一路向北,过三个路口就是劳动公园,那里是劳动者的乐园,每个劳动者都能讲出一段悲欢离合的励志故事。
那她?我小心翼翼地瞄了一下,大姑娘刚好也在瞄我。
“大姐,你是附近的工人吧?”
“你咋知道?”
“我是煤气站的。”
“你真不像!”我瞄了她一眼。
“我上班比煤气站的大黄猫还懒呢,天天盼着厂子黄。”
“你可真行!”我自嘲地笑了,内心依旧坚守着这座工业城市的固执。
“我还真羡慕你!”大姑娘眼睛布灵布灵(一闪一闪)的,她递过来刚才我找的那十块钱,“大姐,你体格壮实。我雇你,给我壮个胆!”
“壮胆?我可不会干仗!”我实话实说。
“不干仗,是——”大姑娘犹豫了一下,眉心挤出两条纹,“要账!”
要账?我一下子想到了林有才,可能也算要帐吧。我还没要过帐,就当实习演练了,说实话,我还真张不开嘴要账。
“行!”我点了点头。
“就在前面!”大姑娘坚定地看向那片闪耀在余晖里的人间乐园!
这地方可不好停车,我转了好大一圈才在一家小旅馆的门口找到位置。停好了车,我站在大姑娘的身后,当起了十块钱的保镖。
自从老吴头儿退出二斤半暴走队,我已经好久没来劳动公园了。这真是苍天绕过谁?当年那些能喝二斤半白酒的老爷子们做梦也没想到,二十年后,会以一瘸一拐的方式相见,又以二斤半这个自嘲的称呼集结。
我四处啥摸(到处看),一个熟面孔都没有,估计二斤半暴走队解散了。
“跳舞的在哪呢?”大姑娘自言自语。
不能白拿人家钱,我指着三三两两凑在一起的老头老太太絮叨。这边是体操队,擅长单双杠、劈叉、吊脖子,年龄都是七十往上;
那边是撩闲队,有好几个相亲角,据说死老头的,喜欢涂胭抹粉的老太太最受欢迎,都是六十以上;
那边是文青队,多少会点乐器,唱歌不算,唱戏算,年龄偏小,以中老年为主。
“那唱歌的呢?”大姑娘不解。
“那属于卡拉OK队,啥都会唱,尤其情侣对唱!”我指向单杠的东南侧,“剩下的都比较分散,以爱国队最多,最关心的就是海峡两岸、和平统一的问题。”
“不对啊,跳舞队呢?”
“那得分啥舞。”
“当然是老年交谊舞,就是搂着跳的那种。”大姑娘眼神一亮,“在那边……”
找跳舞的?要账?我迟疑地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