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不知是没听清楚，还是被我突然而来的话吓到了，吴悠扭头问。
“我说，你打算什么时候，带我去见见我老丈人？”我笑道：“丑媳妇早晚都要见公婆，现在你这个丑媳妇是见到公婆了，但是我这个穷女婿，到目前为止，还没见过丈母娘呢。”
吴悠看着我，愣了一会，才微微一笑：“你真的想见吗？真的话，什么时候都可以。”
“当然是真的啊，反正迟早都是这么一遭，早点定下来，也早点安心。”顿了顿，我又笑道：“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你看行不行？”
吴悠摇摇头：“今天不行。”
我问：“为什么？”
吴悠道：“没为什么，我还没做好准备。”
我又问：“那明天？”
吴悠想了想：“明天也不行。”
“后天？”
“后天更不行，他后天好像要上去出差，就算去了，你也根本看不到人。”或许是被我突如其来的攻势，弄得猝不及防，吴悠难得的扭捏起来：“哎呀，我说你这人急什么，真想去，等着就是了，我做好了准备，自然会喊你去。”
“好吧……”一下子被推到不知哪天，我不禁有些失望。
想了想，只好道：“那你先和我说说，老丈人和丈母娘究竟是做什么的吧，也好让我有点底，不然心里总是不踏实。”
“干嘛突然问这个？”吴悠似乎并不愿意说。
“难道……我不该问吗？”我挠挠头，一脸不解。
“不是……是我还没想好，怎么和你说。”看我有点不高兴，吴悠连忙解释。
“这个，还需要想吗？难道不是早晚都会知道的事？”我愈发的不解：“我知道，在很多人眼里，我就是个无业游民，其实我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但是怎么说呢，就算同样无业游民，我应该……也不是特别丢脸的那一种吧。”
“哎呀，不是那个意思，你想哪去了。”吴悠有些急了，轻蹙着眉头，想了一会后，道：“好吧，那我和你说，但是你不要生气。”
我赶忙道：“不会，生哪门子的气。”
“那我说了。”吴悠笑了笑，然后道：“我爸是从政的，而且……嗯，级别不低。”
“从政？大人物？”含含糊糊的说辞，使我过了好几秒钟，才反应过来。
从小时候起，我就已经隐隐猜到，吴悠的家世应该不一般，但那时，也就是仅此而已，具体有多不一般，就没有去想过了。只是天真的觉得，再不一般，还不是天天要受我的气？总之，那会觉得自己可牛逼了。
后来，虽说开始逐渐认识到，这种不一般所代表的差距，但因为已经习惯了，在和我的争斗中，即使落入下风，被我气哭，她也从来没有搬出背景来压人，所以依然不觉得有什么。
再到后面，本来该上清华北大的她，和我选择了同一所大学，这种她主动维持这份说不清楚的关系的行为，更加让我从潜意识里，忽略掉了这种差距。
多年以来，在我面前，她始终都在消除家世的因素。
所以，这还是我们首次谈及她的家世。
“哎，他当他的大人，我们做我们的升斗小民就是了，管他做什么呢。”吴悠笑了笑，道：“至于我妈，那是真正的无业游民，反正从小到大，我就没见她上班，挣过一分钱，比咱们可差远了。”
“好吧……”我挠挠头，一阵傻笑。
老丈人是个大人物，岂不是意味着，以后我也会跟着鸡犬升天，飞黄腾达？
“别想太多。”吴悠何尝看不出我在想什么，没好气地翻了翻白眼道：“有一个客观规律，他们那个世界，除非登顶，否则越往上爬，就越如履薄冰，换成人话，就是越往上，对家人的直接帮助就越少，所以，想飞黄腾达，你做梦去吧。”
我笑道：“话是没错，但你都说是直接帮助很少了。既然直接的帮不上，那间接的呢？都不用做什么，只要稍稍让别人知道，我老丈人是个大人物，以后在这个圈子里，谁还敢惹我，谁还敢和我争？”
“真敢这样做，你就等死吧。”吴悠刮了我一眼，想想后，转过话题道：“说正经的，从小到大，他们都在培养我的独立人格，很少干涉我什么，就是我们的事，他们也不会干涉。但是怎么说呢，不干涉，不等于就能心甘情愿，心平气和接受……所以，我原本是打算，我们的事，告诉他们一声就行了，可以的话，刚开始连见都不要去见他们，等他们已经完全接受事实了再回去，不过……”说到这，她忽然打住了。
“不过什么？”我问。
吴悠微微一笑：“没什么，到地方了，先买菜吧。”
大家庭的生活虽然热闹，但也不容易，尤其负责饮食的更是辛苦。买好未来一个星期的肉菜瓜果，生活用品，又跟着小李诺，选了两样小孩子喜欢的零食后，吴悠抱上李诺，我则提着两大袋东西，开始往回赶。
零食到手，小家伙并没有急着吃，而是一路都在口齿不清的说，要和小弟弟一起吃。
回到家，做好午饭，各路神人准时来到饭厅，三两下解决战斗后，又回到各自的地盘去了，傻子王兴，则带着李诺在院子里躲猫猫，只剩下我和吴悠两个人。
将饭桌收拾好，关了门窗，拉好窗帘，吴悠又端出两盘还在冒热气的牛排，摆好刀叉，倒上红酒，又点了蜡烛，还用手机蓝牙连上音响，放着《昨日重现》。
只有我和她的，别人都没份，就连集众人宠爱为一身的李诺也没有，这会还被扫地出门，在院子里玩得开心，丝毫不知道自己已经被拒之门外，大人正在偷吃好吃的。
“大户人家了，大白天的关起门点蜡烛。”看她忙前忙后，我不禁一阵笑。
“生活嘛，总要有点仪式感。”吴悠笑着反驳。
“要仪式感也不用急于现在啊，往后大把是时间，实在着急，等晚上也行啊。”我说。
“你懂什么，人生就是要想一出是一出，想到什么就马上做什么，不必等来等去。”
知道我这土包子，用不惯刀刀叉叉，细心地帮我切好肉，推到我面前后，吴悠眼睛里映射着微弱烛光，十指交叉：“说起来，从认识第一天到现在，我是不是第一次亲手给你做饭？”
我点点头。
来家里的这些日子，虽然每天都在厨房帮老妈打下手，但严格来说，我确实是第一次吃到完整由她亲手做出来的东西。
“这么多年了啊，竟然一次都没有，我都不得不怀疑，我到底是不是一个女人，或者是怎样一个女人了……”吴悠笑笑，语气有些自责，遗憾。
“过了啊，别忘记你是海归，受过外国人的熏陶，是更加拥有独.立人格的女性，说这话可有些跌份，谁规定女人就一定要给男人做饭？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自己，做不成别人，不等于自己失败。”我笑着安慰。
“说是这么说，但仔细想想，还是挺遗憾的，对你也挺不公平。”吴悠眼睛里的烛光更明亮了一些。
“我觉得这样挺好的，也说明你和别人不一样，再说，真觉得遗憾，以后不有的是时间补回来吗？”我看着她道。
吴悠笑笑，没有接这话，想了想：“张晓微那时候对你来说，也挺特别吧？哎呀，怎么说这个了，我真正想问的是，她之前是不是每天都会做饭给你吃？”
我沉默了一下，道：“这个时候……就不要提她了吧。”
同时在心里说了声对不起。
吴悠也沉默了一下，然后俨然一笑，端起酒杯：“好，不提了。”
顿了顿，笑意盎然地凝视向我：“那为了我们的将来，干杯？”
“好。”我也端起酒杯，和她碰了一下：“为了我们的将来。”
三天后。
还是中午，还是面前两排香气馥郁的牛排，将李诺哄出去和王兴玩，关好门窗，拉好窗帘后，吴悠再次点上蜡烛，音乐换成了《升F小调交响曲》。
再次细心，且温柔的帮我切好牛排，端起酒杯碰了一下，吃了两口肉，再喝了一口酒后，吴悠微笑道：“我下午两点半的飞机。”
我的手微微颤了一下，然后说：“好。”
过了一会，我看着她道：“我去送你吧。”
吴悠笑笑：“不用送，我自己能去。”
我点点头，不说话了。
又过了好一会，才轻轻说出三个字：“对不起。”
“为什么说对不起？”吴悠笑着问。
“我没有做到等你。”我道。
“本来就只是一句话，也没有让你保证守身如玉什么的，我自己都没有完全当真，怎么怪得着你。”吴悠转了转大眼睛，笑了笑：“说这话的时候，我其实处于一种完全不负责任的状态，完了也从没对你负责过，而是一直用恶作剧，捉弄你的立场对待我们的关系，你能够当真，而且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真的去那么做，对我来说，就已经足够了。”
“而且我相信，如果张晓微没有出现，不知不觉走进你心里的世界，你还会为我等下去，所以，你真的没做错什么。”
心里重重叹了一口气，我没有说话。
就像他说的，如果没有张晓微，我其实也不知道会不会有陈晓微，马晓微，我个人倾向于是不会，但现在再说，已经没有意义了。
生活不是后宫。男人确实可以同时拥有很多女人，心里也可以装着很多女人，但真正涉及到爱，以及这个字背后的责任时，就只能装下一个。
一个人住进来了，其他人就要搬出去，没有道理可言。
所谓雨露均沾，能同时对不同的人负责，不过自欺欺人罢了。
“我很想说点什么，为我们这么多年，好好做一个总结，但就是因为想说的太多，反而不知道怎么去说了，所以，很对不起。”不知过了多久后，我苦笑一声。
“不是什么话都需要出口才是说，在心里说也是一样的，我都听到了。”吴悠嫣然一笑。
“下辈子。下辈子如果你还愿意的话，我再把这辈子欠的都还你。”我认真道。
“真有下辈子的话，我们换过来吧，换成你这样对我。”吴悠轻轻笑了笑：“这样一来，我们就能互相补偿了。”
“好。”我认真点头。
轻晃着头，眨了眨眼睛，似乎要将什么东西甩出去，或者压下去，吴悠又笑道：“你那些只会让人沮丧的话就不要说了吧，让我来说。”
“听我说，我要谢谢你，只因为三年半前，我一句不复责任的话，就等了这么久，在我回来后，更是给了我再一次完全任性胡来的机会。这些天虽然不长，但我想，我已经充分体验到爱，和充满爱的家是什么味道了，这些天，我想了很多，几乎把我们在一起的一辈子都想完了，你知道，我从小时候就不是一个喜欢幻想的人，但这一次，几乎把所有能想的，都好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想想还挺过瘾的，所以，也不算遗憾了。”
“只可惜，直到这三天，我都没能扮演好，你想象中的那个角色。”我也笑了笑，心里有些苦。
“已经很好，好得不能再好了。”说着说着，吴悠的声音低了下去：“再好一点的话，我可能就会陷进去，出不来了……”
心里像是被什么剜了一下，我垂下头：“对不起。”
“没事，你别怪我任性，不讲道理，都要结婚了，原配还被我赶出去就好。”吴悠轻轻吸了吸鼻子，再抬起头时，已经笑靥如花。
一如刚回来时那样，一如多年前那样，像古灵精怪的天使。
“就这样吧，我差不多该走了，等下我会把诺诺抱进来，别让她看见我走。小家伙虽然小，但懂的的东西很多，是真的会伤心的，这些天经常和我在一起，我知道得很清楚，真是个招人疼的小公主，要不是知道这是这个家不可或缺的宝贝，真想就这样偷走算了。”
我想了想，抬起头看着她：“让我去送你上飞机吧。”
“不行，不能让你送。”吴悠果断摇头。
说着，起身，微笑着贴到我耳边，极尽温柔：“听我说，你就带着诺诺在这里，吃我为你做的牛排，不要着急，慢慢吃，全部吃完，哪也不要去，等过了两点半，我的航班起飞后，再去找她，可以吗？乖。”
“好。”我口齿不清，将头埋得更低了。
看我不争气的样子，她不禁笑得更甜了。
想了想，又在我耳边吹着气，轻轻道：“要不，你抱我一下？”
没有半点犹豫，我起身，将她紧紧抱进怀里。
还在小学的时候，对这个女人的恶作剧里，就包含了当时的我，根本说不清楚的东西。再后来，这些说不清楚的东西，变成了坚决不敢，也不屑于表现出来的暗恋，再后来，暗恋变成只有我们才懂的明恋。
再后来，明恋变成求而不得的堕落，怨恨，自暴自弃。
跨越多年后，我终于第一次，将这个喜欢了十几年的女人搂进怀里。
也是最后一次，唯一的一次。
“真好，原来被喜欢的男人拥抱，是这种感觉，真好……可惜，我已经错过了，因为我的任性，你知道吗？当我知道你已经属于别人的时候，我的世界崩塌了，人生第一次，深刻地尝到了后悔的滋味，如果不是我故意晾着你，那么久都不理你，也不会变成这样，我好后悔……”将头靠在我的肩膀上，她轻声说。
“对不起……”我说。
三秒钟后，肩膀骤然传来疼痛，紧接着，她从我怀里挣出。
“好了，告别到此为止。”再看到那张脸，又是笑靥如花，精灵古怪的样子，就好像刚才说话的，是另一个人。
老大不小的人了，用古灵精怪来形容，确实是有点……古灵精怪，但她确实就是这样。
“记住刚才我说的，我没走之前，不要去找她，好吗？”
“好，我答应你。”我认真点头。
“真乖，这就对了。”
双手搭在我肩膀上，将我按着坐下后，她打开大门，将李诺抱进来，放到我腿上。
“诺诺乖，和你爸爸在这里吃好吃的，一会去找妈妈。”
“妈妈，小妈，弟弟……”李诺还不知道即将发生什么，听到要去找妈妈，冲她笑了笑后，开始念叨个不停。
和李诺说完，她没事一样看着我：“别出去，别送，好吗？我不希望走的时候，是你看着我的背影，那会让我觉得，我是真的走了，而且这一走，就不会再回来了。”
“好，都听你的。”我胡乱地点着头，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还有，我没有输给她，我是把你让给了她。”
说完这句，她转身离开。只剩我抱着个小人，有一口没一口的吃东西。
吃着吃着，就红了眼眶。
……
四个小时后，早已冰冷的最后一口牛排，终于被我吃完，连带着那瓶三天前超市买的红酒，也喝完了。
酒足饭饱，就该做事了。
于是我起身，走出堂屋，来到厢房我的房间门口。
推开门，空荡一片，墙角的两只行李箱已经不见踪影，一切，依然还是之前的样子，就好像她从没来过。
没来过是假的，这么多天过去，之所以还能保持原样，是因为她除了日常起居，真的做到了来时说过的话，没有乱动任何一样不属于她的东西，走时，也带走了她的一切，包括气味。
从来的第一天起，她就没把自己当主人，清楚知道，自己终究要走。
关上门，我走进院子，抱起玩得一手泥的李诺。
“诺诺，我们去找小妈好不好？”
“好，看小妈，看弟弟，我的糖糖，糖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