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东野跟三个学生关于讨论商业计划书的约定,从六月一直拖延到了八月底才成行。菜馆是胡溪找的,相当红火的一家江浙菜,提前好几天才定着了一个小包间,地点是孔东野定的,就在中关村四通桥附近,他说“四通桥”这个名字特别好,特别适合讨论商业计划书,校园里讨论不合适,胡同更是不能去,一去,就会钻死胡同。
学生们都笑,说孔老师很幽默。
孔老师也笑,既有想法又有干劲并且聪明上进的学生不多,而这一届,恰好有几个,瞧着就让人既高兴又提气,似乎看见朝气蓬勃的他们,就仿佛看见了当年意气风发的自己,长江后浪推前浪,一浪高过另一浪。久读毛选,孔东野很是喜欢这种“只争朝夕,不负韶华”的激扬奋进之感。
胡溪点了几个特色菜:西湖醋鱼,烂糊鳝丝,手剥龙井虾仁,东坡肉和莼菜汤,一边吃一边品评:“这家菜馆嘛,做得还算地道,可要跟在西湖边上吃比起来,味道差老远了。”江彩霞说:“西湖?我还没去过呢。”小鲍嘴巴一噜:“找胡同学呀,让胡同学带你去。”胡溪点头:“行呀,西湖嘛,还是很值得去的,你什么时候去呀?”小鲍眉毛一挑:“哎呀,随口说说,你还当真啦,彩霞同学,别去西湖了,跟我去江西婺源玩吧,春天那漫山遍野的油菜花,能把你美死。”胡溪嗤鼻:“婺源,穷山沟子,荒山野岭的,还是跟我去西湖吧。”小鲍拉江彩霞的胳膊:“别去西湖,什么许仙白娘子小青,不是大骗子就是小动物,你还是跟我去人间仙境婺源吧。”胡溪推开小鲍的胳膊,把江彩霞往自己身边拉:“别听他瞎说,他就是个中关村的大骗子。”
江彩霞好像不倒翁一般,被两人拉过来扯过去,边笑边说:“我哪儿也不去,我就呆在北京。孔老师,您看看他俩,您也不管管。”
孔东野心想,有啥好管的,餐桌上的娱乐历来如此,女生少,就开女生的玩笑,男生少,就找男生的乐子。他一边吃喝着,一边笑嘻嘻地看着三个年轻人逗乐,笑嘻嘻地看着胡溪和小鲍的假装争夺和江彩霞的乐在其中。这三人,秀才胡溪,长得高高瘦瘦白白净净,说话斯斯文文,天生就是读书的好材料,要放在古代,最少能中个举人,兵痞子小鲍,长得黑壮油亮,喜画画不喜读书,为人仗义,嘴刁,说话做事都带着江西老俵特有的豪气和匪气。
至于江彩霞嘛,孔东野在心里停留了一下,这个小姑娘,无论在哪里,都像个小太阳和小马达一般的活力十足,热情好学,聪明上进,总是像蹦豆一样往上跳跃着,爱笑,各种各样的笑,好像她身上就没啥忧愁和烦恼似的,不光她自己笑,还能带动和感染得身边的人都高兴快乐起来,而且胆子大行动力强,一说去采访IBM和联想,迈腿就去,帮自己约陈青松,跟自己一起写商业报告书,就没见她怕过啥。尤其这次父亲从老家来北京住院做手术,摞下电话就过来,跑前跑后的帮着照料了好几天,父亲那倔驴脾气,不听自己和二姐的,可江彩霞说点啥,倒挺配合。
哎,父亲这一辈子,吃苦受累,好不容易能过几天舒坦日子了,偏又得了这一场重病。孔东野甩甩头,提醒自己把家长里短的思绪,转移到商业讨论的餐桌上来。
看大家说说笑笑地吃得差不多了,孔东野便指挥学生们简单收拾桌面,然后从包里拿出三份商业计划书,往三人面前一摆:“各位,商业计划书你们互相都看过了,孰好孰坏,孰强孰弱,哪个最有商业价值,咱们谁说了都不算,但有一个东西说了算,你们说,是什么?”
三个学生既兴奋又好奇地瞧着孔东野,在中关村卖电脑的小鲍说:“厂商说了算。”在亦庄印刷厂工作的胡溪说:“客户说了算。”在西直河干物流的江彩霞说:“公司说了算。”
孔东野摇头,从包里拿出四张印着1000元的红纸小券举在手里:“它,说了算。”
江彩霞拍着桌子哈哈大笑:“哎呀,我怎么把它给忘了。”
孔东野笑嘻嘻地把四张千元红纸小券发给众人:“一人一张,一人一票,慎重考虑,庄重投票,你们先投,我最后,一二三,开始。”
胡溪把那张红纸小券在手里搓过来揉过去,踌躇着是投给江彩霞还是投给自己,小鲍却想都不带想的,一巴掌拍在自己那一页半纸的商业计划书上:“嘿嘿,肥水不流外人田,投谁都不如投我自己。”江彩霞想了一想,几乎与胡溪同时起身,把手里的红纸小券拍在了对方的商业计划书上,异口同声地说道:“祝你成功。”
“哇塞,怎么的,”小鲍又羡又嫉又酸,“你们俩个,对上眼儿啦。”
江彩霞和胡溪,两个学霸互相欣赏地看彼此一眼,然后把目光转向了孔东野,孔东野慢条斯理地撕着手中的千元红纸小券,扔到垃圾筐里:“这一轮,我谁都不投,弃权。”
好吧,三个学生都笑。只见孔东野又从包里拿出四张红纸小券举在手里:“各位,一万元,万元投资,一人一张,一人一票,慎重考虑,庄重投票,你们先投,我最后,一二三,开始。”
胡溪吁了一口气,闭上眼睛。江彩霞举着红券,从一个人一个人的脸上扫过去,小鲍伸手就要:“给我给我。”江彩霞不理他,眼睛看向孔东野,孔东野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
江彩霞低头看着桌上的商业计划书,胡溪也睁开眼来,几乎同时,两人把手里的万元投资红券轻轻放在了自己的商业计划书上。
小鲍反倒踌躇了,拿着手里的万元红券问孔东野:“孔老师,我也可以谁都不投,弃权吗?”
孔东野点头:“当然可以。不过你要告诉我,为什么弃权?”
小鲍立马轻松下来,学着孔东野的样子撕券,慢条斯理地说道:“我要有一万块,我先在婺源买个房娶个媳妇,或者去新马泰旅游一圈。”
众人都乐,孔东野向小鲍调侃道:“行,你真行。”
胡溪问:“老师,您那一票,投给谁呢?您不会又弃权吧?”
孔东野站起身来,把红券往胡溪的商业计划书上一放:“不,我支持你创业,我看好你。”
胡溪喜出望外,握拳往胸前一举,自我激励道:“噢吔!”
江彩霞既替胡溪高兴,又替自己失落,哎,无论学习还是考试,自己考得过班上那199个人,就是考不过这胡溪胡同学。
小鲍二郎腿一翘,施施然地说道:“对嘛,所以今晚这一顿,就得胡溪胡同学胡老板请客,再加两个大菜,开瓶红酒。”
众人哈哈大笑,孔东野两手往下一按:“别着急,还有最后一轮投票。”他从包里第三次掏出四张投资红券,往桌上一拍:“十万!十万块投资,一人一张,一人一票,慎重考虑,庄重投票,”
孔东野还没说完,坐在他右手边的小鲍站起身来,呲着他的龅牙,摁着那四张红券挑衅道:“孔老师,咱们这次,玩真的还是玩假的?”
孔东野一楞:“真的怎么说?假的又怎么说?”
小鲍从孔东野手底下抽出一张十万的投资红券,举在手里,居高临下直勾勾地说道:“真的就是,如果谁投了谁的票,谁就真的投给对方十万块真金白银,如果自己投自己的票,自己也要投给自己十万块真金白银,白纸黑字,不得反悔!假的就是,随便玩玩,假装投投,当我没说。”
孔东野楞住了,为了这次讨论,自己颇费心思设计了这些新招、高招和妙招,没想到却是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大坑,既出力还要出钱!他奶奶的,这都什么世道。江彩霞和胡溪则激动得又蹦又跳,拍桌叫好。
小鲍大为得意,抖着那张红券继续挑衅:“怎么样,孔老师,玩吗?既可以投,也可以不投,还可以弃权,对吧?”
真玩还是假玩?如果假玩,那就跌份了,如果真玩,应该怎样玩?孔东野心里稍一琢磨,站起身来,笑着拍拍小鲍的肩膀:“小子,香港的赌片看多了吧,”
小鲍把手往耳朵边一举,学着香港警察的样子,“啪”一个立正:“Yes,Sir。”
孔东野把小鲍手里那张红券“嗖”地一下抽回来,往饭桌上一拍:“玩,真的!”
“哗啦-轰-”,小包间里顿时炸开了热锅,火花四溅,小鲍直翘大拇哥:“行,孔老师您真行。”胡溪双手举过头顶鼓掌欢呼道:“爷们,真爷们。”江彩霞使劲擂桌子:“孔老师,威武,孔老师,威武。”
孔东野昂首挺胸地走到每个人面前:“十万,拿好了,这可是真金白银的十万块人民币啊!一人一张,一人一票,慎重考虑,庄重投票,你们先投,我最后,一二三,开始。”
江彩霞从来没觉得区区一张小纸条,竟然能有如此的沉重和神圣。这可不是一张普通的白纸,这是银行点钞机里数得哗哗作响的人民币呀!如果把自己手里这一张投给任何人,自己就得投给对方真金白银十万块,就算不投给别人,投给自己,那自己从哪里去找这十万块呢?她抬起头来,一个一个地看向桌上众人,小鲍两眼望天,虚卷着手里的红券轻轻地敲着桌面,孔东野右手五指轮流叩打着桌面的红券,闭着眼睛,摇头晃脑地,不知道在琢磨些啥。再看胡溪,此人正好也调过头来看她,冲她笑一笑,好像很笃定的样子。江彩霞立马接收到了胡溪的信息:不管有没有人投,他都已经打定了主意要做一家广告设计公司。
那,自己呢,自己要干啥?
江彩霞的第一个下意识反应,是想把手里这张烫手的红券扔了,赶紧扔掉,扔得远远的,最好看不见。她觉得,自己甚至都做不到像孔东野和小鲍那样,慢条斯理好整以暇地撕掉它。
孔东野睁开眼睛,笑嘻嘻地问道:“各位,想好了没有?”
胡溪满脸镇定地站起来,把手里的红券平平整整地往自己的商业计划书上一铺:“不管你们投不投我,我都投自己。我这广告设计公司,其实已经开始做了,我妹夫做设计,我妹妹做客服,很快就能盈利。本来我没想这么快从现在的公司离职,只想两边兼着,两边都有好处,但这十万块一出,我决定了,以最快的速度离职出来创业,做我自己想做和喜欢做的事情!而且,既然要做,我就认认真真去做!如果脚踩两只船,肯定只只踩不好。你们不投我,我表示感谢,如果你们投我,我可以白纸黑字签订十万本金完好承诺书,赚了的,按投资比例分红,赔了的,归我。而且这十万块本金,如果你们随时想要,我保证随时归还。”
孔东野第一个拍手叫好:“好,胡溪同学有想法,未来的胡老板有担当。”说完,他把目光转向其它两人。
小鲍看一眼江彩霞,站起身来,把手里的十万投资红券往桌上一放,无比郑重地拿起自己那份商业计划书,满脸微笑认真真地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然后慢条斯理、好整以暇地动手撕起来,撕成长条的和方形的大小碎片,捧在手心里,隆而重之地放到房间角落的垃圾筐里,然后拍拍双手,举起桌上那一张投资红券开口道:“兄弟们,这可是个好东西,宝贝疙瘩呀,投给我自己吧,没信心,投给别人吧,不相信。钱这东西呢,放谁口袋里都不放心,哪怕自个媳妇,”他看一眼江彩霞,继续说道:“自个媳妇那里也不能放。所以呢,我准备买个镜框,把它像画儿一样裱起来,挂在墙上做纪念,一辈子都记得它。”
胡溪和孔东野都“嗤”地一声抱着肚子笑起来,江彩霞却抿咬着下嘴唇皱着眉头困惑地看向孔东野,孔老师心下明白,这是学生在向自己求助呢,于是启发引导道:“江彩霞你自己想做吗?像胡溪那样?”
“想做。”江彩霞点头道。
“如果像小鲍一样,把你的商业计划书撕掉,你愿意吗?”
“不,不行。” 江彩霞一把抱紧她的商业计划书。
“那你愿意把你的钱投给你自己吗?”
“可是我没有钱。”
“不一定是今天,你什么时候有钱了,就什么时候投。”
哦,江彩霞眼睛一亮,低头想了一会,好像下了极大的决心一样,轻轻把红券放在了自己的商业计划书上。
一桌子的人,都鼓起掌来,江彩霞满脸放光,扬起下巴看着胡溪说道:“每次考试我都考不过你,这次创业,我要创过你。”
“哇哦,”所有人都欢呼起来,小鲍甚至把手指放进嘴里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胡溪伸出右手与江彩霞击掌:“好,就这么说定了,咱们比一比,看谁能创过谁。”
孔东野感动起来,一股激流在心里热烘烘地上滚涌,没想到一顿“四通桥”饭局和几页商业计划书,居然孵化了两个公司出来,不管未来成与不成,好或不好,今晚,都是可以载入在座每个人生命史册的一晚。
小鲍拍桌子:“喂喂喂,孔老师,怎么着,你手里那一票,弃权还是投出去呀?”
孔东野笑嘻嘻地举起十万红券,用中指一弹:“投,当然投出去。”
小鲍贼眉贼眼地看着孔东野:“投给谁?胡溪还是江彩霞?”
孔东野拿眼挨个地看,看过来看过去地看,看得胡溪和江彩霞忐忑不已,一颗心,小兔子一般的上蹿下跳。
小鲍乐不可支:“行啦,孔老师,您就别故意拖延时间让我们着急啦,说吧,投谁?”
孔东野晃晃脑袋,慢悠悠地开口道:“我还没想好。”
小鲍桌子一拍:“我知道了,孔老师,我来替您说吧。江彩霞,如果人家孔老师投胡溪,胡老板是有承诺的,保本,入股,赚了分红,亏损算他,你呢?你有啥承诺?”
江彩霞想了一下,郑重其事承诺道:“我打借条,无论怎样,我都会还给孔老师的。”
“那你要还不起呢,可有什么抵押,比如房子车子什么的?”小鲍不依不饶。
江彩霞叹一口气,心想,车子,没有,房子,倒是有两处:江家湾村里的泥墙老屋,但那不是自己的,是爷爷奶奶传给爸爸妈妈的,江家湾镇上有一处,虽说自己出了钱,可房本上写的是爸妈的名字,自己也没权利抵押给借款方。而且这两个房子加起来,也没几个钱儿,跟这十万借款比起来,那是典型的资不抵债。
可是,这几年下来,从两手空空到买上房子,自己不也都把钱挣出来,“还”上了吗?而且现在自己每个月的收入也不低呀。于是江彩霞挺挺胸膛硬气道:“我说还得上,就是还得上。”
“你咋还呐?”
“我砸锅卖铁的也还。”
小鲍不知道怎么往下问了,拿眼看孔东野,下巴一抬,看他啥意思。孔东野在心里琢磨了一下,开口问道:“江彩霞,你为什么要创业?”
江彩霞楞了一下,思索一会儿,用明亮的大眼睛,盯着孔东野回答道:“我有个客户说她们找供应商挺难的,她们的那个冷藏药品运输,只有国外的供应商能做,国内的都做不了。但我跑了一圈市场做调研,发现我们也能做一部分。”
孔东野在心里又琢磨了一下,然后开口问胡溪:“你呢,你为什么要创业?”
白面书生胡溪腼腆地笑:“我就是想看看,自己能不能在北京城里干点事儿。”
“你呢,为什么想在中关村里租个柜台卖电脑?”孔东野转头问小鲍。
小鲍嘿嘿一笑:“赚钱呗,谁不想赚钱呀。”
孔东野看看手里的红券,闭上了眼睛,几秒钟后,睁开眼来,虽然只有短短几秒钟,但桌上众人都觉得,时间格外漫长。他站起身来,走到江彩霞旁边,把自己那一张十万块的投资红券,一把,拍在了江彩霞的商业计划书上。
胡溪脸上顿显失落和失望,但也就一瞬间,很快就恢复了原样。江彩霞却吓了一大跳,身子往椅背后一靠,好像不相信孔东野会投给她一样。
小鲍瞧得直摇头:“喂喂喂,江彩霞,烫手还是怎么的?赶紧表示感谢呀。”
江彩霞站起身来,语无伦次地感谢道:“孔老师,好,您,嗯,谢谢您,我一定会好好干的,我,我一定还得起的。”
小鲍听得直笑,走过去拍着江彩霞的肩膀调侃道:“我看你是借钱借怕了,一个劲儿地说还得起,还得起。哼,光说还得起有啥用啊,你得好好干,不能辜负孔老师对你的信任,如果你还不起,就把你抵押给孔老师当媳妇。”
孔东野和江彩霞都瞪大了双眼,火烫一般互瞄一眼,惊吓之余,似乎又有一些什么东西在暗流涌动。
胡溪不乐意了:“小鲍你怎么知道人家江彩霞还不起呢,又不是百万千万的,只不过十万而已。再说了,你怎么知道孔老师没媳妇呢?而且,你怎么知道江彩霞没男朋友呢?”
小鲍冲口而出:“她那样子,一看就没有男朋友。”
所有人都拿眼看江彩霞,她怒视小鲍,炮轰道:“没有,没有也不能把我抵押出去,我是人,又不是什么东西。”
江彩霞的蛮横可爱,让所有人都哈哈大笑,眼见这八卦就要转到自己身上,孔东野脑子飞转,咳嗽两声,大大方方地玩笑道:“哎呀,有意思呀,有意思,炒股炒成股东,买房买成房东,小江同学记住了,孔老师那十万块,投资借款都可以,但有一条,它既不是婆家的彩礼,更不是娘家的嫁妆。”
大家笑得东倒西歪,小鲍厚着脸皮圆场:“嗨,我就那么随便说说而已,你们还当真了,行啦行啦,如果江彩霞你真还不起,抵押给我或者抵押给胡溪当媳妇也行。”
江彩霞飞起一腿踢向小鲍:“滚,死不要脸,上杆子了,越说越来劲,就算这辈子嫁不出去,也不嫁给你。”虽说骂了人,但她心里,却有一丝异样的兴奋和一丝奇异的期待:“孔老师,他有媳妇吗?”
江彩霞不好意思问,其它人,没兴趣问。
孔东野心想,好奇的八卦和秘密,永远比真刀真枪的商业热闹有趣。不过至少有一点明确了,江彩霞单身。他心里隐隐一动,上次父亲出院,自己和二姐送他回家的火车上,二姐吞吞吐吐地试探道:“我觉得小江这姑娘挺好的,你看呢?”
孔东野苦笑一下:“二姐,就咱们家现目前这情况,你觉得呢?”
二姐不吭声了,孔父却在旁边嘟囔了一句:“我看那小丫头人挺好的,对你也上心。”
孔东野知道,病重的父亲最不放心的,就是自己的终身大事。
二姐听孔父一说,立马又活络起来:“就是,说不定人家不在意呢,要不,二姐我帮你找她说一说?”
孔东野横一眼二姐:“去去去,你找她说啥?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解决。”
孔东野思绪纷飞,江彩霞却从桌上拿起商业计划书,笑着说道:“孔老师,我有一种被逼上梁山落草为寇的感觉,好吧,既然这事儿要干了,那咱们哪天抽空说一下具体怎么干吧。”孔东野心想,好家伙,果然行动力极强动作极快,于是点头道:“下周吧。”
虽然滴酒未沾,江彩霞却感觉自己好像喝多了,喝醉了,美滋滋地从四通桥飘回了西直河,飘到德宇物流的调度办公室里,她觉得,今天晚上收获满满,满得就像长江涨潮,马上就要溢出来了,她必须得去找一个人说一说,唠一唠,商量商量,而这个人,就是内蒙来的小子马青山。
调度这个岗位,在物流公司里极其重要,官儿不大,实权很大,既能调动车,又能调动货,还能调动人。唯一美中不足,就是工作时间,既长且晚,常常独自一人战斗到深夜,所以江彩霞的晚餐饭局结束之后,还能在调度室里逮到调度。
江彩霞和马青山的关系,不用说,铁得不能再铁,好到不能再好,毕竟那是从雍和宫人才市场和雍和宫庙里就结下的情谊,再到暂住证取人、麦子店搬家、申奥游行、家具赔钱和各种项目运营操作这一长串事情,几年下来更是战友情深。江彩霞买房,找马青山借钱,马青山与大老王打架,找江彩霞求助,来来往往的,但凡有点事情,两人就会通个气结成联盟站到一条阵线上来。
看到江彩霞飘进来,马青山好奇道:“哎呦,满脸喜色,遇到啥美事了?”
“你猜?”
“捡钱啦,还是捡着客户啦?”
“都捡着了。”
“嘿,说来听听。”
“咳咳,小马呀,如果咱们也像王海燕和大老王一样,出去自个儿创业,你干不?”
“干呀,有啥不能干的,他们能干,咱们也能干啊。”
“行,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哦,对了,再问一句,万一干赔了,你咋办?”
“赔就赔呗,跟打牌一样愿赌服输,反正也没钱,反正也是个穷,大不了重头再来。”
“嗯,行,痛快。”
“彩霞姐,你放心,我来操作,不会赔钱的。凭你的能力,客户多信任你呀,怎么会赔钱呢?肯定比大老王他们挣钱。不过,公司里的人都说,这次刘文辉刘经理去了陈董事长新开的电商物流做总监,市场营销部经理就归你了,你舍得呀?”
江彩霞心想,没有这创业的商业计划书之前,自己心里对市场营销部经理那个位置,还是既眼热又眼馋的,不光收入高有实权,更是对自己几年来工作能力的证明。她私底下悄悄问过刘文辉公司啥想法,刘文辉回答得很直白,公司正值发展上升期,急需能从外面带来各项资源的专业人才,估计这次你轮不上。既然内部升迁无望,江彩霞也就死了这条“升官发财”的野心,于是她装着若无其事般对马青山摆手道:“有啥舍不得的,轮不着我,公司已经从别的地方挖了高人,过几天就来了。”
“啊,这样啊,那咱们就更得自个儿干了。”
“不,咱们自个儿干,不是因为我当不了经理,而是因为我觉得那个药品冷藏运输项目,看趋势,挺好的。”江彩霞回答马青山的问话时,心里自然而然地想起了孔老师。
“趋势,什么叫看趋势?”
江彩霞学着孔东野的话回答道:“看趋势,就是给企业算命,我掐指一算,我这命挺好的,值得干。”
马青山先是嘎嘎地捧着肚子笑起来,然后一脸虔诚道:“对,那年咱们来北京,专门去雍和宫拜过的。”
是啊,“拜”过的,在雍和宫桥北和桥南,拜过人才市场地下室的狭窄拥挤,拜过桥底下的阴森寒冷,拜过大庙的巍峨辉煌,拜过殿前盛开的玉兰花,那一片片粉白紫红的花海,金灿灿地光芒耀动。
看到江彩霞恍然出神,马青山用胳膊肘推她:“彩霞姐,具体咋干呀,有没有项目说明书什么的?”
项目说明书?江彩霞摸摸包里的商业计划书,赶紧站起身来,仿若一场人生大考,现在还不是跟马青山公布题目和答案的时候,最重要的事情,是自己要花大量的时间功夫去细化落地,免得下周孔老师问起来,答不上来丢人。而且,要把这项目做起来,方方面面要干的事情且多呢,不说别的,光自己这十万投资款从哪里来?就是个焦头烂额的大问题,如果赔了,这钱真要还不起咋办?借个万儿八千的没问题,这可是十万呀!她这一辈子,还从来没在手心里捏过十万块钱呢,光是这么想一想,她就已经激动和兴奋得睡不着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