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来了,既带来了北京城一派生机盎然的新绿和鲜花盛开,也带来了杨树柳树的漫天飞絮烦恼。
江彩霞兴高采烈地跑去告诉孔东野,说是帮他约到了陈青松。
孔东野花心思列了一个企业采访提纲,让她发邮件给陈青松,谁知陈董事长看完提纲回复说,能不能请孔老师就电子商务与国际贸易和物流运输在国际国内的形势与关系,发表一下看法和意见。于是孔东野又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搜集各种资料素材,期间还让江彩霞陪着他跑了一趟国家图书馆和西单图书馆,问了她无数关于物流的各种问题,能回答的,江彩霞当时就回答了,回答不上来的,她就跑回去请教黎光强和刘文辉。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问题,问得这两人烦不胜烦却又万般期待,烦的是江彩霞这家伙的问题真多,期待的是,居然有人能问出如此精彩的问题来。
刘文辉甚是好奇:“你就读个夜大,需要研究这么专业和深奥的问题吗?”
江彩霞满脸谦虚:“嗨,不是我,是我们老师让我问的。”
刘文辉哦一声,表示明白了。
当江彩霞拿到孔东野写出来的《关于中国电子商务与国际贸易和物流运输的市场调研概述与未来趋势发展的几点看法与建议》这篇文稿时,看得她既咂舌又头晕,咂舌的是:“孔老师,您比我们这些干物流的还专业。”头晕的是:“洋洋洒洒几十页,您是咋写出来的?”
孔东野笑一笑:“抄资料不难,难的是看趋势。”
“什么叫看趋势?”江彩霞问。
孔东野突然觉得这问题很难,想了想,回答道:“算命,给企业算命。”
江彩霞听得笑起来,孔东野也笑,当她笑的时候,孔东野就在心里舒眉展眼地想,啊呀,这个女孩子,笑得真是无忧无虑、云开雾散和阳光灿烂啊。
陈青松泡茶,孔东野聊天,江彩霞坐在一旁打杂,两个多小时聊下来,她听明白了,陈董事长这一趟来北京,除了例行造访北京分公司,更重要的是,他要再次创业电商物流,据说还获得了朗先生和其它投资机构的支持,第一笔两千万的风投资金已经到位。
两千万,曾经的江家湾镇供销社小会计江彩霞在心里默算了一下,别说供销社了,估计江家湾镇一年的产值都没这么多。
孔东野也在心里算了一下:“陈董,这点钱不够,您要干的这事儿,还得在两千万的后面加两个零。”
江彩霞眼睛都直了,20个亿!
陈青松哈哈大笑,拍着孔东野的肩膀赞许道:“小江呀,你们这位孔老师不得了,了不得呀,他对市场的调研分析和对未来战略的研判,很精准,很有商业价值和战略价值。孔博士毕业了没有啊,如果毕业了,到我这里来干,我高薪诚聘。”
孔东野呵呵一乐:“见笑了,感谢陈董厚爱,我这专业和专长呀,不适合干企业,还是老老实实地呆在学校里做学问和研究吧。”
陈青松表示遗憾:“哎呀,错失孔老师,好比错失诸葛亮。要不,小江你跟着我去干电商物流吧?就在东五环平房桥那里,地方我都已经找好了,你们刘文辉刘经理也去。”
陈青松突然和随口的邀约,让江彩霞满脸惊讶错愕,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孔东野圆场道:“陈董爱才,到处挖人,恨不得把天下精英都招之麾下创大业成大事。而且陈董这次这个商业计划很宏伟,大有搞头,如果搞成了,绝对能称霸中国物流界,稳座头把交椅。”
孔东野高水平圆场,没在陈青松面前失分,江彩霞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端起温润的茶杯,品一口醇厚的普洱,孔东野从茶杯口面看了陈董事长一眼,心想陈青松高瞻远瞩胸怀天下,有胆有识,确实是干大事创大业的人,但有时候在用人和识人上,冒冒失失的稍显轻率和不够严谨。而且他有一种“找补”的心理,如果这事没成,就急于想在另一件事上“补成”。
补,对企业家来讲,是对自己的战略不够坚定,团队缺乏信心的表现。
孔东野心里暗自琢磨,陈青松却意气风发地说道:“孔老师说得对,这将是一场大仗硬仗,打下来了,就是伟业大业,打不下来,就是失业和再就业。”
孔东野鼓劲道:“背水一战,志在必得,预祝陈董电商物流创业成功,立业大吉。”
江彩霞看着陈青松那两道浓密黝黑的眉毛,突然想起一件事来,鼓足勇气开口道:“陈董,我们北京公司有个客户需要药品冷藏运输,我问了黎总,他说咱们做不了,可我看那个客户找供应商挺困难的,说是只有国外的供应商才能做,国内的供应商都做不了。”
陈青松在心里合计了一下,摇头道:“不行,企业资源有限,只能集中优势兵力对准一个市场猛攻猛打,如果四处出击兵力分散,绝对是做企业的大忌。”
孔东野点头:“陈董说得对,企业定位,定天下。不过有一事,我想问下陈董,药品冷藏运输的市场有多大?”
陈青松抬头:“市场有多大?我没做过调研,不能乱说,但你想想食品和药品这两个行业,可都是大行业呀。”
孔东野点点头,不吭声了。
陈青松站起身来,送了一台精致的德宇物流货车模型给孔东野,又叮嘱江彩霞务必代他把孔老师送到大门口,然后两人互致感谢,握手道别。
江彩霞和孔东野站在德宇物流大门口等出租车,孔东野突然开口道:“你不是问我‘什么叫看趋势吗?’,我觉得,你说的那个药品冷藏运输,从趋势上来看,应该是个好项目。”
江彩霞苦笑一下,犯蔫道:“好有啥用呢,黎总说我们做不了,陈董又不愿意做。”
孔东野直勾勾地盯着江彩霞:“你可以自己做呀。”
江彩霞眼前一亮,感觉自己像被雷轰电劈了一般,一把抓住孔东野的胳膊:“自己做?”
“对呀,自己做。”
“怎么做?”
“你看陈董的电商物流怎么做的?”
“找钱呀。”
“你往最少的想,大概需要找多少钱?”
“十万,二十万,或者三十万?”
“你有吗?”
“没有,”
“那你真想干吗?砸锅卖铁地干。”
犹如气球放气,“嘘”地一声,江彩霞松开了紧紧抓住孔东野胳膊的双手,垂下肩膀,叹一口气,心想自己既没锅也没铁,还没榔头和斧子,可咋干呀,而且,买房子借的九千块,还没还完呢。
晚上回到女生宿舍,江彩霞被萧萍和林玉凤堵在屋里刑讯逼供:“说,今天来的那个男的,跟你啥关系?”
江彩霞满头雾水:“我们夜大的老师呀。”
“他来干啥啦?”
“他来拜访陈董事长,做企业调研。”
“除了企业调研,他还干了啥?”
“没干啥呀,调研完,人就走了。”
“没干啥?那你抓着他胳膊干嘛?” 萧萍和林玉凤盯着江彩霞的眼睛,学着她的样子,一人抓住江彩霞的一条胳膊。
江彩霞又气又笑,两只胳膊一抖一挥,摔开这两人,叫嚣道:“好啊,不要脸,你们偷看我,我跟你们没完。”
六月期末考试快来了,江彩霞觉得班上人人紧张,抱着书本子不是死记硬背,就是拼命抄题做题,在红庙首经贸读夜大的萧萍和林玉凤也一样,每天回到宿舍,一人抱一本书翘着腿看到深夜,自从王海燕走后,四姐妹就变成了三姐妹,虽然没了以前的繁华热闹,却多了一份沉静书香。
紧张考试的学子当中,有两人却是不慌不忙,悠悠闲闲地来,晃晃荡荡地去,浑不把考试当回事。其中一人是学霸胡溪,胸有成竹不怕考,另一人是学渣小鲍,满脑子歪门邪道考不怕。
江彩霞坐在胡溪旁边,噼里啪啦地收拾书包书本和钢笔眼镜,她是近视眼,为着漂亮好看和日常方便,除了上课和看电影电视,平时从不佩戴。夜大下课之后,两人喜欢结伴而行,边走边唠地从人大校园走到三环主路坐300路公交车,江彩霞站起身来催促他快走,胡溪却说等一等,他有点事情要跟孔老师讲一下。
江彩霞和胡溪小鲍,从来是哥们儿姐们儿般地平易近人和团结友爱,其中任何一个人跑去找孔老师,其它两人肯定围上去听一耳朵,反正不听白不听,听了总比漏点啥的强,在她的信条里,人生之路,最好是既有贵人相助,又有高人指路。
她听到胡溪对孔东野说:“孔老师,我那商业计划书做好了,哪天晚上有时间,我请您吃饭,帮忙指点指点。”
小鲍马上就问:“什么商业计划书?我还以为你找老师划考试重点开小灶呢。”
江彩霞拿眼撇胡溪:“最近鬼鬼祟祟偷偷摸摸的,原来是在写商业计划书呀,发给我看看,我也帮你参谋参谋。”
孔东野听得直笑:“行行行,等考试完了有时间,大家一起参谋参谋,对了,江彩霞和小鲍,书不能白读,学不能白上,饭不能白吃,我这一碗水要端平,你俩抽时间也写一份简单的商业计划书吧。”
小鲍假装气愤地往地上吐一口唾沫:“呸,没事找事,下次再也不围观了。”
孔东野乐:“来都来了,别白来,计划书模版一会儿发给你俩。”
江彩霞万般好奇,一路撵着胡溪追问他要干啥?胡溪说,自己想和妹妹妹夫一起开一家广告设计公司,江彩霞一拳擂在胡溪胳膊上:“行啊你,自己要当老板了。”
胡溪咳嗽两声:“咳咳,只是一个想法,还不知道行不行呢,所以想请孔老师参谋参谋出出主意。彩霞你呢,最近有啥想法?”
江彩霞心思一动,正想跟胡溪唠唠药品冷藏运输的事儿,突然包里的手机响了起来,掏出来一看,江母打来的:“霞儿,忙不忙?”
“不忙不忙,妈你说,有啥子事情嘛?”江彩霞换上清脆爽口的重庆话,跟她妈唠起家常来,胡溪听着有趣,而且从来从没听她说过方言,于是好奇地站在一旁闲听着。
“是这样子的,去年咱们买完房子之后,镇上那个邮局办事的人,给你哥哥介绍了一个女朋友,是他们老家的一个远房表妹。说起来也是有缘,他俩个还真对上眼了,谈了两三个月,基本上就定下来了,想在这个国庆节结婚,你回不回来嘛?”江母对于儿子谈恋爱这事,以前只要听到一点风声和蛛丝马迹,立马就在家里昭告天下,后来屡次受挫东不成西不就的,江母担心虚报和谎报,所以这一次,儿子铁板钉钉要扯结婚证了,才打电话告诉女儿江彩霞。
“哇塞,”江彩霞高兴得一蹦老高,“真的呀?”
“当然是真的啦,你回不回来嘛?”
“回去,当然回去,我哥的大喜事,我能不回去嘛。”
胡溪在旁边听明白了,一脸热切道:“哦,你哥结婚呀,恭喜恭喜,他们可以到北京来度蜜月呀。”
“对头,”江彩霞一拍大腿,大声说道:“妈,我不回去了,省下路费,你们和哥嫂到北京来玩吧。”
电话那头的人全都楞住了,江彩霞也为自己这冲口而出的鲁莽有点小吃惊和不确定,拿眼直看胡溪,胡溪一个劲儿的肯定点头和翘大拇指。好一会儿,江彩霞才听到她哥江彩华在电话那头犹豫道:“不好吧,那得花多少钱呀,上次买房借的钱,还没还清呢。”
江彩霞却已经让胡溪这个新鲜大胆的主意激晕了头脑:“哥,不管了,不管了,钱可以慢慢还,反正也不多了,北京一定要来,爸早就想来看看天安门和长城,妈还没出过重庆呢,如果爸妈他们不趁这个机会出来玩一趟,等你俩一生孩子,他们就再也没机会来北京玩了。爸,你说是吧?”
江父在电话那头慢慢悠悠地说道:“对头,走,去北京,彩霞在那里,虽说远点,我们还是要去关心关心她的生活和工作嘛。”
江彩霞一路唱着歌手舞足蹈地飘回了德宇物流的女生宿舍,一路飘,一路兴高采烈地盘算:虽说他们四个要国庆节才来,但万事都要提前准备,而且还有新嫂子,更是半点不能马虎。周末就去看看公司附近的小旅馆,既要干净,还要交通方便,然后再去瞧瞧旁边据说可以短租的小公寓,多找几家,比较一下,哪个好就住哪个。北京的各个旅游景点也要列个表出来,先去哪个,后去哪个,天安门故宫长城颐和园几个主要景点肯定是要去的。还有吃饭,也是个大事,冯小强他们那里肯定要去一趟,涮羊肉北京烤鸭这些地方特色美食也不能拉下。最好拿张纸列个清单,做个预算,这一趟北京之旅大概需要花掉多少钱,爸妈哥嫂他们自己肯定是揣着钱有备而来的,但江彩霞觉得自己做为东道主、地主和江家湾村的驻京办,一分也不想花他们的钱。她琢磨着,这几个月一定要努力工作多挣钱,不能亏着了爸妈哥嫂在北京的吃穿用度。
期末考试结束之后,江彩霞潜下心来,写那一份商业计划书。原以为自己跟着孔东野搞过几版陈董事长要求写的市场调研和未来趋势发展,也见过他拉的框架和列的提纲,谁知真正动笔,她才发现,关于药品冷藏运输,既无现成的资料可参考,也无实际的运输经验可借鉴。勉强编了几句,自己都觉得虚假,于是不得不在心里着实景仰和佩服了一番孔东野,不知道他那博士脑子是怎么长的,居然写得出能让陈董事长都拍案叫好的精彩商业报告。
绞尽脑汁困顿了半天,江彩霞灵机一动,把商业计划书发了出去,求助于金芳。
金芳做事,历来简单直接,让江彩霞盘起头发穿上西服套裙和高跟鞋,伪装成她们公司的人,带着她直奔国际物流供应商。江彩霞一个问题一个问题的不耻下问,问得几家世界顶级物流公司的人都用狐疑的眼光不停地猜测金芳,心想你们这家德国公司是不是不准备做药了,要改行干物流?
两个年轻女孩子抱着厚厚一摞资料站在路边笑了半天也叽里呱啦地说了半天,一个说:“你有没有觉得,咱们好像中央情报局和克格勃的间谍。”另一个说:“不,咱们是没有蒙面的绿林大盗佐罗。”一个又说:“哎呀,你说咱们是不是有点不太道德。”另一个说:“不,劫富济贫扬我国威是咱们侠盗的革命精神。”
于是江彩霞兴致勃勃地把第一稿商业计划书发给了孔东野,孔老师很快回复了邮件,本以为多少能得个表扬,却被孔东野到处标红,修改和批评得面目全非。江彩霞稍觉不爽,耐下性子仔细看了回复,觉得颇有道理,于是按要求重新调整了架构和相关财务数据再次发了过去。这一次孔东野回复得慢了一些,说是最近家里有点事,正在老家呢,抽空回复,第二稿还需修改诸多细节。于是江彩霞按要求,又去跑了汽车市场和几个大药厂做调研,第三次把洋洋洒洒的十几页商业计划书发给了孔东野,心想,事不过三,我做了这么多的工作跑了这么多的路,这一次,肯定能过关了吧。
谁知,孔东野第三次退回了商业计划书要求再改,批复是:“如果拿这份商业计划书去融资,你给我说过的那位朗先生,他会给你钱吗?”
江彩霞心想:“啊呸,我从来就没想过朗先生会投资给我,我只想着给你交个作业,蒙混过关。或者说,我只想向你证明,你能写厚重的商业报告,我也能写轻巧的商业计划书。”于是,她把这事儿扔到了一边,跑去超市采购日常用品,又把北京的各个旅游景点做了详细的攻略。半个月下来,孔东野既没邮件催她也没电话找她,江彩霞心里打起了小鼓,心想这样老拖着,总归不是个事,于是打电话问胡溪和小鲍。
胡溪说,改了好几次,基本上可以了,孔老师说等你俩完成之后一起说。然后就把他的商业计划书发了过来,江彩霞一看,什么嘛,简单得不得了,什么市场分析与客户分析,产品和服务,短短几页纸,孔东野那个家伙居然同意并且放行过关了。
再问小鲍,小鲍说已经发给孔老师了,孔老师说,好的,等你俩完成之后一起说。江彩霞很是吃惊:“孔老师没让你翻来覆去的反复改吗?”小鲍更是吃惊:“没有呀,他说好的,没让改呀。”于是江彩霞认真仔细拜读了小鲍那兔子尾巴一般长,只有半页纸的商业计划书,说是想在中关村某个卖场租个柜台卖电脑和修电脑,看完之后,江彩霞也觉得孔老师说得很对:“好的,先放这里吧,等他俩完成之后一起说。”
江彩霞再次拿起了那份商业计划书,左看右看,逼着自己东改西改,谁知越改越没底气,越看越没信心,她觉得,自己已经被这一份商业计划书,折磨得快要疯了。不行,得找孔老师当面聊一聊,这个究竟要怎么弄?
于是江彩霞打了好几个电话和发了好几个短信给孔东野,他却一直没回。江彩霞心想:“坏了坏了,是不是这半个月来,自己把商业计划书束之高阁,孔老师生气了?”
正当她满脑子胡思乱想的时候,孔东野的电话回了过来,声音里透着嘶哑和疲惫:“小江呀,这么着急找我,有啥急事吗?”
“啊,老师,我那商业计划书,实在是写不下去了,不知道怎么写,我想找你聊一聊,帮我指点指点。”
“改天吧,改天吧,最近太累了。”
江彩霞心里格登一下,敏感而直觉地问道:“老师,您有什么事情吗?需要我帮忙吗?”
孔东野瘫坐在长条椅上,脑袋靠着白色的墙壁,也许是这几天的连续劳累,也可能是这一段时间的各种心理煎熬,他在嘴里脆弱地拒绝道:“没啥事,家里有人生病了,正在301住院呢。”
江彩霞摁下手机就往301医院跑,边跑边想:“孔老师对人多好呀,就像这商业计划书,本来都不是他的事,他却揽下来,认认真真地指导和指点学生,还有陈董事长要求写的报告,孔老师一点都没有马虎和敷衍,比陈董都上心。”
孔东野万万没想到江彩霞会跑到医院来找自己,从大东边跑到大西边,拎着一大兜水果和牛奶,跑得满头是汗。在住院部楼下接上她的时候,几宿没睡好而憔悴不堪的孔东野羡慕地心想:“这小姑娘,怎么每次见她,都像个小太阳或者小马达似的,活力充沛干劲十足。”
江彩霞看着躺在病床上的孔父,轻声问孔东野:“伯父得的啥病呀,好些了吗?”
孔东野轻轻松松地说道:“胃病,住两天就回去了。”
孔父微微睁眼,江彩霞不知怎么地,就想起了自己的父亲,只是江父年轻,壮实体健,孔父年老,干枯瘦黄。“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江彩霞想起了小时候父亲让自己背过的《孟子·梁惠王上》,于是就在心里柔柔软软地伸出手去,握住孔父床边输着液的爆筋老手,那手因为长时间扎针和输液,乌青淤紫,冰凉冰凉的,她就用自己的两只手掌团团握住,轻轻抚摸着,想把手心里的温暖输送给躺在病床上的老人家。
孔父微微张嘴,孔东野凑近他耳边回答道:“爹,这是我学生,过来看看您。”
江彩霞那一次才知道,山东人称呼父母叫爹娘,重庆人则喊爸妈。
孔父点点头,打量几眼江彩霞,闭上了眼睛。
在病房里呆了一会子,孔东野开始劝退江彩霞,并把她送到电梯口,江彩霞狐疑道:“孔老师,你爸这个病看起来好重呢。”
孔东野满眼都是红血丝,看着江彩霞说道:“你也看出来了。”
江彩霞瞪大眼睛:“难道是,胃-癌?”
孔东野肃然而心情沉重地点头:“晚期,已经扩散了。”
江彩霞的心陡地往下一沉:“你一个人看啊?”
孔东野用两手撑着后腰,疲倦地直一直脊背:“还有我二姐,一个白天,一个晚上,我俩轮班。”
电梯门开了,江彩霞转身就往病房走:“我晚点回去,我帮你盯一会,你休息一下。”
孔东野伸手拦住她,江彩霞一弯腰,从他胳膊底下“滋溜”一声钻过去,回头说道:“我要不帮你看一会儿,我这良心过不去。”
孔东野觉得有眼泪要流出来,不知道是因为父亲病重,还是江彩霞大老远跑过来的满头大汗,他忍了忍,把它从眼窝子里硬生生地忍回了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