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队叫号。
谭奇薇拿到了自己点的多肉葡萄饮,罗门哲的是杨枝甘露。
罗门哲讲得正起劲,不愿意中途停下,胳膊照旧撑在墙上,另一只手拿着新取到的杨枝甘露,兴致盎然,忘了喝。
他们身边,站满了熟人。看他们说得热络,每个人都想凑过来听。一旦听到罗门哲滔滔不绝在讲不相干的故事,又都没有了兴致。
陈书仪背对着罗门哲,全心全意竖起耳朵在捕捉罗门哲的声音。
1958年嘛。
中国刚解放没多少年。
各种落后。
发生在1958年的故事,好遥远。
即使学霸陈书仪,也忍不住要在眼前晃动的青春笑脸和喧闹声中跑神。
罗门哲对着谭奇薇讲述,声音环绕,将谭奇薇圈在其中。
“尾龙筋”有数人高、几吨重。按照当时的眼光来看,5000吨海轮的“尾龙筋”体积非常庞大。若按工艺规程把它全部焊好,得翻身七八次。
翻一次身就要半天,弄得不好还会变形。
这样焊完需时一星期。跟它有牵连的很多工作,根本不能做,向“七一献礼”将成一句空话。
在厂里工作了几十年的老焊工面对数人高、几吨重的尾龙筋都生怯,看得直摇头。
电焊组长王人杰来回饶着尾龙筋转。他想来想去,只有不翻身才能抓住进度时间表。
可“不翻身”这个大胆的建议,把工艺师吓坏了。要知道,尾龙筋可是船的脊椎骨,焊缝100%X光拍片。不翻身焊,国内外都找不到先例。
副工段长闻讯赶来,坐在楞木上,和电焊组长王人杰一起研究不翻身焊接的可行性。终于想出了几个办法:把焊条裁成四五寸长短;把电焊机的电压减低,降低温度,减少变形,在焊接时尽量焊透,焊平。
这样一合计,就有了底气。
电焊组长亲自下一线,胆大心细地干起来。
他躺在地上仰焊,心跳得厉害,握着焊把的手微微发抖。不一会,汗水就浸透了全身。
车间党总支书记、工段长、副工段长,走马灯似的,一个刚离开,另一个又来看。大家都捏着把汗。不翻身焊接,这个大胆的行动包含着返工的危险。只要尾龙筋最后测出变形,整个计划全泡汤。
王人杰稳稳地仰躺在地上。焊接的间隙,大口呼吸,平稳心跳。他知道个人的成败,系着整条船的命运。
在焊接底部开档最小的大接头时,他反复考虑每一个动作的指向,全神贯注地操作,电焊龙头和电焊条仿佛变成了他身体的延伸……
沉浸在创造性劳动快乐中,他一口气干了十几个小时。
夜深了。王人杰忘记了时间,忘记了一切。
尾龙筋终于焊接好,他累得手也抬不起来,脑袋也昏沉了。他的小徒弟急忙送他回家休息。他躺在自家床上,懵懵懂懂,总觉得眼前还爆着电焊火花。
第二天天不亮,小徒弟就急奔到他家,激动地对他喊:成功了!成功了!
敢想,敢干,这就是造船厂的一线工人!
“王人杰是你爷爷?”谭奇薇忍不住问道。罗门哲讲得太生动,太有代入感。
“傻!王人杰姓王,我爷爷姓罗。我爷爷是故事里王人杰的小徒弟。”
谭奇薇忍不住吐舌笑起来。她刚才确实听得太投入,竟问出如此脱线的问题。
罗门哲说,他爱的不光是电焊,还有众志成城、敢想敢干的热血精神。冲锋陷阵,绞尽脑汁,去攻克不可能完成的目标,那是他心中的好儿郎。
讲完心中的高光部分,罗门哲才舍得放谭奇薇往店外走。
陈书仪紧跟在他们身后。
出了茶百道,罗门哲和谭奇薇往家的方向走。陈书仪站在店门口,目送他们越走越远。
看架势,罗门哲还在讲过去的故事。
陈书仪驻足观望了一会儿,转身,向背而行。
不管内心多么惆怅多么激荡,表情始终平静泰然。在这一点上,班级前五的陈书仪和稳居第一宝座的张晟翊有一拼。
陈书仪家住在东平一村,向西而行,要过两条马路才到。
东平一村是市内出了名的老破小,有能力的人家早就搬离,没有能力的,只好继续蜗居。现状如此,注重子女教育的不多。能考进方育高中的更是少之又少。
单薄的身体背着大书包,迎着夕阳向西而行。余晖照在眼镜上,视线被扰,眼前花了一片。但是不影响陈书仪一步一步往前走。
陈书仪回家的路上没有同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