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奇薇不是金未未。
她向来脑袋里装满规矩。
当晚与罗门哲一起荡马路，实属挑战自我了。
应该是鞋带给的勇气。
谭奇薇给妈妈发语音消息，说晚点回家。陈善英可能想当然地认为谭奇薇和招娣阿婆在一起，欣然同意。
沿中山南二路信马由缰，谭奇薇抢先开口。她向罗门哲讲述了与招娣阿婆的偶遇，讲述了招娣阿婆的现状和感慨。借招娣阿婆的口，说出了子女欲行孝，先自强的心里话。
罗门哲越听越沉默。
不守交通规则的电瓶车飞驰而过。谭奇薇投入地说着，没有察觉风险。是罗门哲拉了她一把，使她堪堪躲过一劫。
罗门哲的手，大而温暖，能把谭奇薇的手整个包住。当他握上她的手，热量汩汩传进来，谭奇薇流畅的叙述猛然停顿。
电瓶车擦身而过，很快骑远。
握着谭奇薇小手的那只大手很快松开。
谭奇薇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觉得大手松开之前，似乎用力地握了一下她的手。握力转瞬即逝，仿佛是一次斗胆尝试，一次暗戳戳的个人冒险。
月光从乌云中透出来。明月皎皎。
谭奇薇侧头看罗门哲。罗门哲仰头看天。嘴角无疑是上翘的。
“你笑什么？”
“你看月亮！”
谭奇薇抬头看月亮。月亮像玉盘一样悬在空中，明亮又温柔。
“真美。”谭奇薇赞叹。
“真美！”罗门哲也赞叹。只是他面朝月亮，眼睛却斜向谭奇薇。
俩人望了一会儿月亮，谭奇薇拉回正题，严肃点出“子女欲行孝，先自强”的论点后，罗门哲……竟然一声不吭。
“你说话呀。”谭奇薇有点着急。
沿大木桥路、中山南二路、小木桥路、零陵路围合而成的四方形兜圈子，已经兜了一圈半了。她苦口婆心，怎么罗门哲竟然一声不吭？
“照你的意思，为自己而活，就是自私？薇薇，你想过没有，我们照父母活，什么都听父母的，最多就是活成父母的样子。你甘心吗？”
没想到罗门哲会把问题抛给自己。
谭奇薇内心深处松动了一下。活成另一个妈妈？她当然不愿意。
“可是父母把所有的爱与期许都给了我们，我们难道不应该努力一些，让他们老有所依、老有所养吗？招娣阿婆本人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如果她的子女没有钱，又怎么请得起营养师和私人健身教练？”谭奇薇反驳。
“凭什么认为读职校的就养不起父母？”
“这是个概率问题。网上有很多行业薪资调研，你可以去对比的嘛。”
“那是基于现状的调研。从欧美发达国家的经验看，蓝领总有一天平均收入会比白领的更高。”
谭奇薇叹气。
她觉得她高估了自己的游说水平而低估罗门哲的叛逆精神。
她低头不说话，走路的脚步快起来。
“辩论嘛。怎么你还辩不赢就不开心了？”
谭奇薇依旧不语。
“说话呀。”罗门哲反过来催促谭奇薇。
“我是不开心吗？我是觉得道不同不相为谋，懒得再说什么。”
正好两个人逛到江南新村的其中一扇门，谭奇薇自作主张，转身进小区。罗门哲跟在她身后。有流浪猫从一辆车跳跃到另一辆车上。谭奇薇吓了一跳。但她只是抱住自己的胳膊，身体缩成一团，一点没有向后寻求支援的意思。
罗门哲看在眼里，心里开始反思。按照谭奇薇的思路，如果他执意选职校，是不是意味着他任性而为，同时也意味着他不靠谱？
就这样，谭奇薇头也不回地在小区内穿行。罗门哲无声无息跟在她后面。
“T”字区过后，很快来到通向“江南新村”大拱门的干道上。向右，是罗门哲家；向左，是谭奇薇家。
谭奇薇没有告别的意思，仿佛她就是只身一人，径直向家的方向走。罗门哲默默跟上去。现在他确信：谭奇薇生气了。
或者，与其说是谭奇薇生气了，不如说是她失望了。
她对他失望了。这个结论让罗门哲心里一沉。
谭奇薇刷开楼下保险门。刷成绿漆的铁保险门在夜色里犹如黑铁门，非常重，谭奇薇经常单手拉不开。她两只手落在门把手上，正要发力。身后伸出罗门哲的手来，他单手轻松拉开厚重的铁门。
谭奇薇也不谢，抬脚就进门，没有半点回头说再见的意思。
“谭奇薇！”罗门哲在门口喊了一句。
谭奇薇就像没有听见，消失在楼梯间。
罗门哲在楼下铁门前站了很久，直到楼梯间的脚步声停下来，直到陈善英责备晚归的声音响起又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