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三十年，彼时军阀混战分庭抗礼的时代已经落下帷幕。
但这并不代表作为混战中心的上海风平浪静，表面的平和下是暗潮汹涌的水流漩涡，勉强维持的祥和景象马上就要分崩离析。
清早，一辆价值不菲的汽车驶进一个偏远的乡村，在一户人家前缓缓停下，从车上走下一个衣冠楚楚的中年男人。
男人扬起头，理了理衣襟，在老旧的门前站定，用那只踩着高档皮鞋的右脚踢了几下门，竟是连敲门都嫌弃的略过了。
半晌，门应声而开。
开门的老妇，看见一个陌生的男人，局促不安的小心询问：“您是？”
李队长瞥了她一眼，神情不屑而倨傲，没回答一言就径直的走进了屋。
这个老房子有些年岁了，墙皮脱落，四处漏风。
屋内也没什么摆设，说是家徒四壁也不为过，不过胜在干净整洁，也算是看得过去。
不过在李队长眼里，可就不是这么一回事了。
他转了一圈，只觉此处连茅厕都不如，甚至鼻尖似乎萦绕着霉味和腐气。
李队长紧蹙着眉，回过头去看林妈：“我是李长平，受海关总署衙门副长，莫正国先生的命令，来找莫鸳小姐，你们平时就住在这儿？”
“是，是的。”林妈战战兢兢的回答。
“副长这次派我过来，是要接莫鸳小姐立马返回上海的。”
闻听此言，林妈脸上浮现喜色，忙招待起男人来。随即捧了一杯热茶讨好的递了过来。
说是热茶，其实不过是热水冲了茶叶渣子。淡的几乎喝不出茶味，一口下去反倒苦涩漾了满嘴。
李队长皱着眉呷了一口茶，一口茶甫一进嘴就急急的喷了出来，看了一眼林妈，忍住了嘴里的咒骂，不过鄙夷却更重了。
林妈尴尬的怔在原地，搓着手一时有些无措。
莫鸳一走进门便看见了这一幕。眸底闪过一丝厉光，面上转瞬换上了一副柔弱小意的表情怯懦的走了过去。
脚下却滑了一跤似的，正巧碰倒了茶盏，滚烫的茶水浇了李队长一身，疼得李队长忙站起身清理。
清理完毕，抬起头刚想发作，话语倏然哽住，眼中填满了惊艳诧异。面前的女孩花颜雪肌，宜喜宜嗔，没想到这淤泥中真能生出雪莲。
女孩有些惊慌，眼角泛着些许红晕。
“对不起，对不起，先生，我不是故意的。”
还没等李队长开口，老妇就向女孩介绍男人的身份：“小姐，这是李队长，您父亲派来接您回上海的。”
音落的瞬间女孩不可置信的惊呼出声：“真的么？”
女孩有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眸色懵懂清澈，似是一头撞进尘世的小鹿一般天真烂漫，此时满含期待的看着李队长。
“是的，您以后就不必住这穷乡僻野里的破屋了。但是，”李队长的语气一转，“您需要交出您自幼带在身边的信物做交换。”
莫鸳面上一片茫然无措，但还是顺从的点了点头。
心中却嗤笑一声。这就是她的好父亲！将亲生女儿接回上海，居然还要提条件。
关于信物一事，莫鸳听林妈提过，她母亲曾经给她定下的一门好亲事，对方是声名赫赫的督军府，这信物便是定亲所用。
父亲虽然身居衙门副长的高位，但跟那手眼通天的督军府比起来，连蚂蚁都算不上，所以对方自然看不上她这样一个乡下长大的女子。
这不，“头脑精明”的父亲，不用对方说话，就自觉的要拿回信物，主动退婚。
虽然，莫鸳对这门亲事也并不感兴趣。
但若是以它作为契机进入上海，是最好不过了。
心思千回百转了一番，面上却丝毫不显。瓷白的小脸微抬着，满脸信赖感激的看着李队长，简直要把心都给看的化了。
“那你收拾些衣物，就坐今晚的火车去上海。”
莫鸳点头答应。
傍晚时分，拿着行李，莫鸳回头最后看了一眼这个破败老旧的房子，眸底却无一丝不舍，只余坚定之色。
既然去了上海，她便要把属于她的一点一点的夺回来。
此去便是尔虞我诈步步维艰的上海，可就算粉身碎骨她也要拿到原本属于她的一切。
一定！
夜晚，莫鸳已经顺利上了火车。
李队长似乎对她很是优待，给她订的单人软卧包厢宽敞舒适，不多时她便沉睡过去。
梦里，她身陷一片幽深平静的水域。她拼命的挣扎，却陷得越来越深。
很快，水没过她的鼻子，她开始不能呼吸，冰冷的水涌入她的鼻腔，她绝望的发现自己渐渐没了气力，一点一点的沉入水底……
“不！不要！”猛然惊醒，发现不过大梦一场。不，这不只是一场梦，这是十年前清晰的发生在她身上的事，那种不甘和绝望她永远都不会忘记！
莫鸳撩开了窗帘的一角，看着窗外的景致掠过，眸底似是有黑色的漩涡。
难道是马上要见面了么，她的手附上胸口，感受着心脏的剧烈跳动。
嘴角勾起了一抹弧度，眼神却比这冰冷夜色还要凉薄几分。
想着上海将会面临的风暴，攥紧被角的手指不自觉的加大了力度，白皙的手背上青筋乍现。
良久，她才缓缓松开手，面色已然平静，眸中兴味乍现。
上海，真是，期待啊！
火车缓缓地行驶，黑暗而又寂静，只有月光从窗帘缝隙中钻进来，照亮一隅角落。
空气中不知何时掺杂了几分血腥气味，莫鸳准确的嗅到了这股腥味。
气味越来越浓烈，似是空气中包裹了血滴一般稠密。
莫鸳警惕开始摸着手边能够防身的物品。
一道高大的身影敏捷的钻进包厢，迅速的脱下了身上带着血气的衣物和鞋子，将它们踢入黑暗角落，躲进了她的被窝。背脊贴着陌生男人滚烫的肌肤，莫鸳的身体僵硬一瞬，而后头脑迅速转了起来。
霍锦城身体前倾，温热的气息吹在女孩的耳垂上，惹起一片热意。沙哑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迫不得已，请姑娘见谅。”
随手一救也无关痛痒，影响不了什么，更何况眼下她肯定躲不掉的，她也不想冒这个风险。片刻后，莫鸳点头答应。
一阵喧闹声自门外传来，还夹杂几声叫嚷，似乎是在搜查什么人。
声音越来越近，霍锦城的呼吸越来越重。
“帮我个忙。”
莫鸳没回答，只感觉后腰抵上了一个坚硬冰冷的东西。
她眸光微凛，他竟然有枪！
咬了咬牙，看了这忙是不得不帮了。
门被推开的瞬间，霍锦城立刻俯身而上。枪抵着的位置从后腰移到胸口，依旧危险致命。
而此刻两人的姿势，让身着军装的男人们看见这香艳的画面眼底瞬间带上揶揄，甚至其中有几个还吹了口哨。
很快，门重新关上，两人都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