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场上,先是勇士比武,自然风沙飞扬,精彩无比。再是孩子们分作十八队,展示十八般武艺,头一般,便是她教的剑术。
孩子们苦练了半月,表现教南山很得意,可算崔劢不然。
他看见王蔻使出金刚菩提剑的时候脸色已是不好,再看见韩珍的剑法里混杂着北斗剑法,更是变了脸色,阴沉着脸从南山身边掠过:“你跟我来。”
南山叹一口气,跟着他出了校场。他背对着她,好似阴暗天气已酝酿了电闪雷鸣:“你打算怎么办?给每一个孩子都教一种剑法?”
“属下没那个本事,不会百十来种剑法。”她散漫地抱着肩,挑眼看着他。
“你不会?”他忽然转身,从没有表情的脸上眉头深皱,平淡的语调里多出了愤怒的讥讽。
他的所有情绪又在一瞬收回:“你这是在害他们。”
“崔大人,难道要给他们教一样的剑法吗?他们总会有差别,总会合适学不同的剑法,你要让王蔻来学流星剑法,那不是笑话吗?”她辩解。
“有何不可?”他说话间,忽然出剑,一招“一念刹那”在瞬间削断了她耳边的头发。
崔劢也精通金刚菩提剑,她眼睛一冷,听他说道:“我从小在巡抚司长大,这些孩子要成长为没有名字的人,你知道当他们的剑被烙上名字,会是什么后果吗?”
“他们只要出手,别人就能知道他们的名字。”他举步走过来,带着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迫感:“杀人的剑法,尸体的伤口,都会烙上他们的名字。”
“他们还能有用的时候,是朝廷的走狗,没人敢把他们怎么样。”
“等他们没用的时候,巡抚司不会再管他们,他们就是没人要的的烂狗。”
他押着不平的气息,一步一步,像催命的罗刹一般。
“谁都可以踩他们一脚,谁都可以捅他们一刀。”
“一个杀手有了名字,就是死路一条,你还不明白吗?”
她的确不明白,她从没想过崔劢心里是这样想的,他也如此在乎这群孩子。
南山竟然提不起怒气来,她两叶剑眉少有的锋芒柔和,少有的对崔劢心平气和地说话:“崔大人,可他们不是猪狗,也不是刀剑,他们是人。你永远不可能抹掉他们的名字。”
她竟感到崔劢冰霜一样的躯壳下,心却是热的,她仿佛不认识他了,像要看清他的心那样眯着眼。
崔劢不语地盯着她,忽然他目光移开,从她身边走过,要回到校场去。
“崔大人。”她叫住了他,说道:“你从小在巡抚司长大,应当知道十八年前的孟府失火案吧,有一个巡抚司的教头受牵连而死,他叫韩勑。”
南山转过身,看着他:“他就是剑南韩氏吧,他写了两本剑谱,也教会了你金刚菩提剑和流星剑法。”
她看见他微微抬起头,她听见他轻轻地叹息。
“你是他最珍视学生,他才不会将你当做冰冷的杀人工具,他将毕生武功毫无保留的地传授给你,希望你出人头地。”
“而我也有我最珍视的学生。”
崔劢垂下头,看了一眼自己腰间的剑:“你和他很像,剑术精湛,不拘一格,心怀侠义。可前车之鉴是,他害死了自己,也害了韩二教头和很多学生。”
“我不想你死。”他低低说了一句。
他说完,没有继续留在这,大步跨进校场去了。
韩二教头?她皱起眉。有情剑法金刚菩提,无情剑法流星飒沓,青涯,乌涯。剑南韩氏原来是兄弟二人,兄长韩勑已死了十八年,那这个弟弟韩二教头又去了哪里?
再一次与崔劢的争吵,虽没了从前的火药味,可依旧不欢而散。
她突然觉得他们的争论正如同侠客和杀手讨论道义一样可笑。
她叹了口气,也走进了校场。演示剑法的孩子们已经从台上下来了,看见了她,欢快地跑了过来。
罗在自当是最得瑟:“教头!陛下夸我们剑练得好,要赏赐我们呢!”
他说完,闹着拱了王蔻一屁股,王蔻脸上也挂着开心的笑。南山装出一个灿烂笑容:“行啦,那快去领赏吧。”
孩子们呼啦啦便跑走了,她脸上的笑慢慢垮下来,她第一次在心中摇摆不定,她是否还合适教授这些孩子剑法。
崔劢和南山一前一后出去,再一前一后回来的场景,褚桢都看见了。他有些不快,问崔劢道:“你们出去做什么?”
“臣和南千户谈了一些案子的事情。”他平静地撒了个谎。
褚桢没再问什么,他也闷闷不乐地的离开巡抚司时,甩给南山一句“你在巡抚司里,别教朕发现你和谁走太近”。
南山琢磨了好久,也没参透皇帝陛下是吃醋了。
在校场站了大半天,南山也累了,她往校场抄近路回琳琅院。路过晨露阁的时候,她忽然听到低低一句:“薛大人,那今晚还动手吗?”
她忙倚着墙壁藏好,细细去听。
“十八阎王和你都出过手了,也未伤她毫发。再说你看不出来吗?陛下喜欢这个丫头,我劝你悠着点来,别把自己折了。”
“可那边怎么交代,一直催着要她命呢。”
“敷衍一下便行了,那边不过是怕留着她生变,找个机会把她赶去卫所,或者让她入伙。此人与崔劢联手,当可天下无敌。”
“属下明白了。”
“最近都安生一些,马上猎大蟒了,我不想节外生枝。”
南山心咚咚地狂跳不止,她悄悄捅破窗纸往里看,正是薛勉和陆耽。
就是此刻,她看见到了巡抚司水潭下模糊不清的景象。的确是薛勉在派人刺杀她,可薛勉是听别人的指令。
这个人究竟是谁?巡抚司中又有多少人和薛勉是一伙?猎大蟒又是什么意思?
忽然一双没有温度的手捂住她的嘴巴,用匕首要挟着她一步步往后退。
离开了晨露阁,身后的人松开了她。南山回头一看,又是来去无踪的崔劢,夕阳拉长了他的影子:“不管你听到什么,都忘掉。”
“可惜了,我记性好。”她心乱如麻,可还是摆出一副无谓的模样。
“我劝你向陛下请命去御林军教剑吧,你如果非要探这潭水,只会被水怪吃掉,或是被淹死。”
他的话逗的她轻蔑一笑:“劳崔大人费心了,大人还是操心一下寇大公子夫妇在哪吧。孟府失火案多半是个冤案,烦请陆大人亲自审问。”
她转身走掉了,残阳如血,照出天地间她孤零零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