骤雪下了半个时辰便突然小了,风绵绵刮着,雪花悠扬地的从铁色天幕上飘落。夜幕已然低垂,墨般的天上没有一点星光,冬日的凄清丝丝透进绿纱窗来。
红炉里火正热,门窗都掩紧了,暖气全蕴在屋里。崔劢刚刚夜巡回来,一开门便带进了风雪,他忙合上门,问道:“头还疼吗?”
南山抱着脑袋,弓着背坐在床上,眉愁苦地的皱着:“还是疼。”
“是不是风吹多了,着凉了?”他解下夜云般沉黑的披风,走过来坐在她身旁,他低侧着头,细细看她的脸色如何。
她摇摇头,忽然一侧身子趴了下去,把脑袋埋在一片红的枕上。崔劢稍稍探下身子,伸手揉一揉她的太阳穴,他力道正好,又通经脉之理,揉得南山舒服地的眯起眼睛来。
她快要安稳地的睡着时,闭着眼喃喃道:“刚刚我换衣服,发觉背上那三个伤口又流黑血了。”
“早该好了的。”崔劢一皱眉,俯下身在她耳边说话,商量一般,“让我看一下,好不好?”
南山想睡觉,但又不情愿地的睁开眼,她微微撑起身子,解开衣带,抬手将紧拢的衣襟散散扯开,便又趴倒在床上。
崔劢将她的衣服向下拉,火烛照得她雪白的背如霜地般,她那夜被三根毒针扎出的伤口又流了毒血出来。崔劢见此,心中不由有些烦躁,他低声问道:“最近常头疼吗?”
“偶尔吧。”她一边答道,一边任由崔劢拉起她细细的手腕。他静心掐了一会儿她的脉象,眉间愁山耸起,眼睛垂如弦月:“你怎么那么不小心,也教薛勉算计上了。”
“他怎么算计我了?”南山并未慌乱,只是转过身来,侧倚在枕上,她衣服还没有拉好,半拢在肩头,左右交襟半遮着柔软胸脯,形状漂亮的锁骨盛着光。
她毫不害怕的模样教崔劢揪起的心稍稍轻松了些,他牵着她的手,放在自己膝上:“你也中了那乘风散。”
“那咱俩还真是一样可怜了。”南山瞪了下眼睛,又忽闪着睫毛垂下,好似开玩笑一般戏谑了一句,“崔大人,往后你头疼时还有伴了。”
崔劢没有说话,他心里不太好受,总在责备着自己护不了她。南山这一言一语,好似是想教他别想的太多,也不要自责,可她再如何不在意,也不能教他不在意。
南山从他浓眉下隐在阴影里的低垂眼睛,便能感知到他的心绪,她试着照他说的那般,安慰地的反握住他的手:“我又不会怪你。”
“好了,你也不要怪你自己。”崔劢刚要说话,便被她打断了,她头微微扬着,眼里带着笑。知道自己身中剧毒,心中又怎能高兴,她却还是硬要打消心里的愁云,装作无畏的样子。
看见南山的笑,崔劢不知心中是如何滋味,只是酸甜苦辣一起涌上心头,他脸上沉静如夜,心中却很乱。他不想受着她要强的安抚,好似是被她照顾了一般:“别想了,我会找到解药的。”
她答了一句“好”,崔劢拉一拉她的衣服,故作轻松般:“衣服也不穿好。”
像是试探着互相关怀,南山抬手理一理他皱起的外衫。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崔劢情难自禁地的俯下身,他深深看着她的眼,有了那日的初次,南山也能体会到气息交汇时的暧昧了。
她微张开嘴唇,吐出温热的暖气,等着他的亲吻慢慢落下。崔劢蜻蜓点水般亲几下她的嘴唇,又问道:“头还疼吗?”
“不疼了。”她低低一句呢喃,倒有些心急地的圈住了他的脖子。崔劢厮磨着她的脸颊,缠绵的吻连串落在她的颈间,南山被他的胡渣蹭得有些痒,一缩脖子抱怨道:“痒死我了。”
崔劢逗她说要去剃面,南山情之所至不想让他去,可又碍于面子,只能翻身把脸埋到一团被子里:“那你快去。”
崔劢听她说完,便笑着欺身过来,同她亲吻相拥。两人正无限欢好的衣裳凌乱、情到浓时,忽听见有人敲门打搅了一场风月事:“先生,你在吗?”
听声音,屋外的人应该是韩隽,南山忙应了他一声,起身穿整齐了衣服,朝门扉处走去。崔劢穿着黑色里衣躺在床上,看她来不及束发,只能披散这长发前去开门。
南山拉开一线门扉,自己侧着身子挤出去,慌忙又把门关上,生怕韩隽看见了屋里的崔劢,也看见一地零乱散碎的衣服。
韩隽看见她衣带系的随便,乌黑长发如瀑般披在肩头,几缕细如芦苇般的散发垂在额边,她脸上有几丝红晕,颈侧好几道殷红的吻痕。
寒风吹拂,他忙把眼睛垂下来,不敢再看了,他已是过来人,知道自己方才屋里发生了何事干了什么坏事。
南山见他目光在自己颈间一扫,佯装无事般拉起一些衣襟,想遮去这令人羞臊的痕迹:“姑爷,你找我什么事?”
“突厥人把母亲藏在酒桶里带到行宫来了,刚刚他们叫我去见母亲。”他说到这,抬头看看南山的脸色,他眼中有些愧疚,顷刻便变为了懊恼,“母亲很害怕,我安慰她马上就带她离开这里,不小心被突厥人听到了。”
韩隽是要为突厥人开猎场的人,他萌生离意,突厥人还能相信他吗,明日卯时突厥杀手还会进入猎场之中吗?若他们不来,那守株待兔的计划便没有意义了。
南山先不管这些,而是问道:“伯母还好吗?”
“于突厥人而言,我还有些利用价值,他们应该不会对母亲下手。可是先生,这也不是长久之计,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将母亲救出来?”韩隽有些焦急,有些无措。
“姑爷,你先别急。明日围猎,我们的计划还是要照常进行,若杀手来了,你将人扣下,我们顺势便可以搜查突厥人的住处,救出伯母。若他们不来,明晚晚宴,我向陛下提议众人同乐,突厥人一旦都到了宴会上,你便可见机行事。”
南山眉头一皱一舒,即刻便有了决断,韩隽却愁眉不展:“先生,我心里慌得很。”
“慌什么?”她问道。韩隽垂下头,低声道:“这一切的一切,我不知怎么和喜儿解释。”
冬夜很冷,大雪落地漫上台阶,韩隽呼出的暖气生白,他又说道:“先生,我太普通了,报不了父亲的仇,也干不出什么大事业,我只想和喜儿做一对天地间的小儿女,长相厮守罢了。”
“可我怕她怨我骗她,就不再理我了,我就连普通人最后一点的事情也做不了了。”他低声说着,落寞的有些像孤独的北风。
“小姐怎么会怨你呢,不论你到底是谁,对她的心是真的便好了。”南山抚慰他一句,被风吹的有些缩起了身子,她的鼻尖也冻红了,脸却冷白如冰。
韩隽看她很冷,又想着她屋里应是有人等着的,便向她道了别。刚刚的兴致被韩隽搅扰了,南山又困于关乎明日的种种思绪里,崔劢看她心不在焉,便抱着她,要同她一起睡。
南山想赶他走,却拼不过崔劢钻进她的被窝里装睡,她拆不开他锁死在自己腰间的手,便只能勉勉强强的地睡着了。
这一夜时断时续的雪直到天明时才渐渐停下,南山忧心忡忡,可睡的却不错。天刚是蟹壳青,还没翻起一线鱼肚白时,崔劢便披着衣裳起来了。
南山还有些困,冬日破晓时又太冷,她便蜷在被窝里,将自己裹了个严严实实,不肯睁眼。忽然她感到自己脸上有湿湿热热的布在擦,便皱着眉问道:“干嘛?”
“洗脸。”崔劢言简意赅的回答她,手上动作没有停下。
南山从他手里夺过帕子,胡乱擦了擦脸,她闭着眼翻身坐起,长发揽到一侧,垂落胸前,话里依旧是睡不够的困意:“我自己会洗。”
“懒。”崔劢看她连眼睛也睁不开,坐起来没一秒钟便又要睡着了,便抬手刮一下她的鼻梁。
这一下把南山刮醒了,她深深叹一口气,麻利的地掀开被子跳下床来。她穿好了衣服,洗漱过后,坐在铜镜前准备将头发束起。
崔劢信步走过来,执一把木梳,撩起一段她的黑发细心梳起来。南山看见铜镜里他低着头,面庞模糊不清,可似乎极认真的在替她梳头发:“梳头发也不让我自己梳了。”
“我替你梳,你要是困就再在闭眼歇会儿。”他梳整齐了她的头发,又开始替她束发。
“我不困了。”南山斜过眼,看见他的手正撩起自己耳畔的长发,他将那长发向后拉,动作轻柔。她忽然想起父亲,也总是这样替母亲绾起青丝。
父亲总能用心地的给母亲挽出好看的发髻,再替她簪上几支蝶状的步摇,母亲总笑的得很甜。她忽然垂下眼,蹴一蹴脚尖,问道:“我们就一直这样了吗?”
崔劢没太听懂,想了一下,才发觉她说的是两人还要这样无名无分的在一起多久。他心中喜意涌起,如晴好天气里欢快的湖浪一般粼粼散开。
南山听他半晌没有说话,急了:“你怎么不说话?”
“我在算哪日日子好,我好向季老将军提亲去。”崔劢倒是务实,已经想到要挑日子了,南山是板着脸的,嘴角却忍不住溜了一丝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