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劢给她束好发,再将玉簪插稳玉冠时,时辰不早不晚,窗外日光渐盛,照透了纱窗。崔劢要去御前侍奉,南山则披了铠甲,再系上披风,迎着冬日去巡查防务。
大抵是因为韩隽想要离去的这点风吹草动,突厥人变作了惊弓之鸟散去,卯时时分,并没有人往韩隽故意留下的空缺之中潜入莽山猎场。
突厥人大概是放弃了刺杀,南山没敢松懈,她将韩隽安排在褚桢身边守卫,提醒韩隽不可放松警惕,自己也尽力的多呆在褚桢周围。她不敢大喇喇站在褚桢的眼皮底下,可纵然避到人群里,也能感到他那醉翁之意不在酒的眼神。
莽山猎场已淹没在无垠的雪中,不远处披着银装的连绵山脉横亘在天边,其中最高那座冲霄绝峰便是莽山。
秋山已然枯败冷涩,被雪厚厚掩盖,而春山还埋在地底,尚未发芽。这样的冬天,在一望无垠的草场上自然找不到猎物的踪迹,可山中依旧藏匿着许多在冰天雪地里过冬的动物。
皇家狩猎,仪式颇多,自然不会胡乱地的冲进山中便开始围猎,繁琐的事情一步步做完,最先进行的自然是骑射的较量。
因褚钧还在病中,不能上阵,二皇子褚熹和三皇子褚颂年纪尚小,都没有跟来猎场,褚桢只能自己上阵射出第一箭了,能同他并肩比箭的,自当是宁王褚舆。
褚桢出生时,大魏的江山还未稳定,他也是在马背上、行伍中长大的,虽然近些年忙于朝政,可他的骑射功夫也丝毫不见退步。
只见他骑着黑马从雪原上奔驰而过,搭弓引箭,瞬息而发,那箭破开寒风,如流星般窜入远远的雪景中。立靶处的士兵敲起金锣,摇旗回报,褚桢这一箭正中靶心。
这一箭射得好,褚桢也开怀了不少,他瞥一眼不远处的南山,看见她持剑静静立着,好似有什么心事。他将一张弓交到褚舆手上,说道:“老十,接下来就是你。”
他并未在意褚舆这一箭射的如何,看了她一眼,他眼睛就移不开了,总偷偷的向她那看去。他记忆中,除了那身官府的麒麟袍,她从没穿过红色,她此时银甲红披,黑发玉颜,鲜亮地的立在雪中。
她忽然回头了,朝崔劢那看一看,她睫毛上下扇动,明珠似的眼睛光芒闪闪,而后便回过目光,向猎场上投去。
皇帝陛下已从气恼变成泄气了,崔劢同南山看上去无比的欢好,自己倒成了多余的人了,她没有这样回眸找过自己,一次也没有。
猎场上褚舆骑马引箭的样子丝毫不逊于自己的兄长,他整日莺莺燕燕地的沉迷声色犬马,玩乐里练出的功夫自然不错。
褚舆少有的目光专注,身形矫健,他侧身拉满了弓,那凌厉一箭就将射出时,他忽然吁住了马儿,发起怒来:“拿的什么弓,弓弦都断了!”
宁王爷当即将弓往地下一摔,气哄哄地的翻下马背,快步走过来要向褚桢告状。褚桢微微阖起眼,安抚道:“算了,你这坏脾气。”
他抬眼看看一侧的崔劢,淡淡说道:“崔卿,你似乎很久没有一展风采了,来同朕比比如何?”
皇帝陛下虽压住了心中的醋意,可话中还是有些不怀好意的妒忌,翻做话语的尾音漏了出来。崔劢应了一声便去取马,他虽不言不语,可已感到陛下的心绪,无关君臣,只是两个人为了心爱之人的较劲。
褚桢的箭已经射过了,是正中红心的一箭,崔劢要胜过他便也只能射中靶心,这是抢皇帝风头的事情,没人会去做。可在南山面前,落个下风,崔劢本就是不愿的,他心中,他已差皇帝很多了。
理智同情感较量,崔劢有些犹豫不决,不知该选哪一边。他牵着马往场边走,他同这冬天一样冷,一样了无生机的沉默。
褚桢心中小小高兴着,崔劢要么输给他,在南山面前出个丑,要么赢了他,却要背个功高震主的名声,那些多事的言官自然会收拾他。他是帝王,崔劢再如何也要被他拿捏在手里。
他站在高台上,遥遥看着崔劢的背影,突然一个红色身影靠过去,替崔劢挂上了箭袋,一边将一把良弓递到他手里,一边好似对他说了些什么。
他一口银牙咬碎,恨不得上去把南山和崔劢拆开,这两人的亲密模样真是可恶至极。
崔劢跨上马在猎场中一晃,一箭射出,靶都没有摸到,他平静的地回到台上向褚桢领罚。褚桢臭着脸,乱罚了他两个月俸禄,便自己一个人皱着眉回大帐去了。
南山朝韩隽使了一个眼色,示意他快带人跟上褚桢,褚桢身边虽有一列公公跟随,可都是不济事的,同落了单也没什么差别。
过了半个时辰,褚桢像是想通了一般,换了一身金甲在猎场上现身,他身边一个半束头发的武装女郎,娇媚飒爽,正是颂优。
皇帝陛下带着佳人,引着一队使者和亲军快马加鞭驰入山林之中,万木干枯,唯有松柏挺立,顶着盖头般的雪,稍有鸟儿或松鼠被马蹄惊着,树梢上的雪便也簌簌掉落下来。
林中很静,唯有马蹄踏过的声音混杂着欢呼雀跃的人声,南山看褚桢忘忧般在林中纵马,又想他身边有韩隽和崔劢跟着,应是很安全的,看了一会儿便勒马回帐去了。
猎场中的闲人尽数都跑到莽山里找乐子去了,方才还金鼓齐鸣、热闹非凡的猎场上反倒显得凄清萧索,北风刮过,卷起无痕的寒气,枯树衰草被吹偏了身子。
最先回来的是宁王褚舆,他猎到一只鹿,自然高兴的不得了,也不顾众目睽睽之下举止要得体些,双手一拥自己的小厮朝青便响亮的亲了一口朝青的脸颊。
南山在猎场里巡了一圈回来,刚看见这场景,她立即回身要走,宁王却遥遥叫住她:“南大人好辛苦,人人都玩耍去了,你却不得去玩。”
“臣职责所在。”她转身一拱手,看见褚舆同朝青四目相对,竟在她面前便口舌交缠起来了。
南山不是没见过褚舆在她面前和别人恩爱,好似已经看习惯了,一点震惊和羞赧也没有,可宁王更加得寸进尺,松了朝青的嘴唇对南山道:“南大人,本王想行个方便,大人在帐外帮本王守一下吧。”
南山没得拒绝的理由,自己也不打猎,场也刚刚巡完,只能转身持剑站在帐外,听两人在帐中毫不羞涩地的嘤咛开了。
打猎的人已回来半数了,可褚桢还是没有回来,她担心他,走的越远便越危险,也害怕他想办法折辱崔劢。她想去山林里寻一下这队人马的踪迹,可宁王好似有用不完的体力般,和小厮在帐中激情无限的地欢好着。
不知为何,她的心很慌,不安宁的在胸膛中乱跳,青涯震颤起来的余韵惊得她的心跳漏了一拍。她心中惴惴,即刻便要去取马入山,会不会是狡猾的突厥人,从别的地方进入了猎场。
忽然一个浑身是血的亲军骑着马飞奔过雪原时,在雪上踏下一串红梅般的血印,他遥遥就喊着“救驾”二字,直到行至帐前翻滚在地上时也不忘重复。
一石激起千层浪,陛下遇险,猎场里都是慌乱,南山被突来的狂风吹得地头晕目眩,乘风散又在作祟,疼痛教她目光凶狠,仿佛野兽一般。
大帐前的场面有些慌乱的失控,她只能咬着牙撑起来,她是巡抚使同知,有令牌所赐予的权利和义务不让这乱局如瘟疫扩散,好教别有用心的人浑水摸鱼。
只见她从人群中走出,银甲寒光凛凛,闪着一钻雪光,横眉发令道:“所有将士听令,御林军即刻封锁猎场,无关人等回帐静候,亲军在守备,不许任何人随意走动。违令者斩。”
有人不服,她不欲言语纠缠,一道令牌祭出,厉声问报信的亲军士兵:“陛下现在何处?”
“陛下在鹦鹉岭飞天崖,刺客太狠,我们招架不住了。”那士兵答完,她便扯过缰绳,飞身上马,喝令道:“左右千户所,即刻随我前去救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