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心很急,马蹄更急,鹦鹉岭已出了莽山,远到一旁博山侧峰上了,也不知褚桢一行怎么走的得那么远,她虽快马如御风而行,却感到那个终点遥遥无期。
头疼和冷风教她身躯已近乎麻木,既感不到疼痛,也感不到脸颊被细枝划开。大雪封山,道路已失去了可辨认的行迹,还好雪停了,可以沿着报信人回来时留下的马蹄印一路找去。
路虽有了,可山却越来越难攀登,上山与下山不同,打猎同救人更不同,山势陡峭,马儿已经走不快了,南山只能命人下马步行,尽快朝着飞天崖涯赶去。
她感到呼吸有些困难,一身铠甲冷硬如钢压在身上,深山里雪霁时也冷的得仿佛阿鼻地狱,要将人封冻成蜡像。她凭一口气快步不歇,耗尽体力攀山,看见点点血迹在雪上开花时,她知道飞天崖已经很近了。
剑与剑械斗的声音在冷酷的雪里回响,她拔出剑来,青光刺破了阴暗雪原。
她拼尽全力挥出两剑,剑气如浩荡长风吹得积雪如雨落纷纷,漫天雪里热血洒出,被雪冻成了红色的冰晶。
刺客狠,她更狠,她没有时间去找褚桢,也没有时间去找崔劢,飞天崖上混战一片,她持剑在混战中撕开一个口子,周身血迹斑斑,脚边尸横交叠。
此刻的南山教人害怕,她利眉皱起,剑气环身,逼得一众白衣刺客停下手来,山中一时寂静,连树上积雪也不曾半点掉落。
她目光一扫,看见韩隽护在褚桢身边,她再找,却没有看见崔劢的影子,地上尸体堆积,血流成河,他是倒下了吗?他是天下第一,他如何会败给这些废物。
南山转身,青涯剑随之一环,它安静无声,不再悲鸣了。
她不信他会死的,可这站着的重重人影里,却没有了他的踪迹。她很悲,手微微颤了起来,剑身上的血如涓涓细流流下,细流颤了,抖碎成凌乱的血珠。
这心烦意乱打破了她周身的杀气,刺客中有人霎时提剑,大喝一声:“杀!”
她提剑要应战,却看见那些刺客绝然转身,万剑朝褚桢刺去。电光火石间,韩隽一掌将褚桢推的得很远,他衣发散乱破碎,拼命横剑挡去致命一击。
他想要活着,他想要和季喜过着平凡且无忧的生活,一切噩梦都会结束。他看见南山飞身朝他赶来,求生的欲望让他一剑狠厉,削断了朝他而来的利剑。
南山看见他斑驳的身影奋力而战,却被一掌击出了悬崖外,韩隽如纸片飞堕悬崖,她如鸟投林般掠过去,想要抓住他的手,可他太远了,山中只回荡着她嘶声力竭的一句喊。
“姑爷!”
头疼的痛苦混着心尖的疼,她看不见韩隽了,飞出的身体如飘羽一般浮在空中。天地无声,那无声的瞬间一把利剑飞来,穿透了她的铠甲和身体,也穿透了她的灵魂。
南山感到无由的痛苦在拉扯着自己向下坠落,天忽然不见了,茫茫白雾将她笼罩。
好似是做梦了。她梦里回到了莲花山上的悬河崖,那悬崖又高又陡,往崖上直冲而下的飞流激荡,如三千尺的妙手银帘。
崖上终年都是旷荡的风声和雷鸣般的水流拍击之乐,雄浑气魄如万马奔腾、千军待发。水流击碎在石壁上,凝成了千年不散的水雾,白雾如同云海,不曾有过云淡风轻的时候。
她养的那只小鹊,刚学会了飞,她年少无知的地将鹊而在崖上一抛,小鹊柔弱的翅膀撑不起风,被混沌的乱风冲撞跌落,被凶狠的水刀斩碎了身体。
那只小鹊落下崖去,再没飞起来,她也没再养过鸟儿。
她感到自己变成了那只小鹊,坠下崖去,纵然有万般功夫却使不出来。风息逆着她往上流动,那把刺穿了她肩膀的剑,带着她的血,血珠也往上飘。
青涯被她无用地的被她握在手里,同她一起坠落。飞天崖底深不可见,往上也是隐天蔽日茫茫一片,如悬泉飞漱其间时看不见日月。
她冷的得僵硬了,快要失去了神智,她想抬起手将青涯剑一击插在石壁上,以此救得自己的性命。可她抬了抬手,右肩如撕裂般的疼,连动弹一下也不行。
风里忽然有另一股风汇入,金锵玉鸣的一声巨响,一个怀抱将她拥住了。向下的坠落停了下来,南山抬头看,只见崔劢抱着她,手中长剑插入了石壁的缝隙之中,倚重了这一个支点,二人暂且悬在了半空中。
“你去哪了?我以为——”崔劢活生生在她面前了,她忽然崩溃般的地鼻头一酸,眯起的眼里含着蒙蒙水光,“这下好了,我俩个都不用活了。”
“陛下教我寻个地方让颂才人躲起来,是我来晚了。”他搂紧了南山,低声安慰道,“我们都不会死的,相信我。”
“别怕,我抱紧你了。”他揽好了她的腰,要将她嵌入身体里一般紧紧相拥着,语罢,他起脚一蹬石壁,拔出剑来,抱着她向下坠去。
崔劢的怀抱很暖,也教她不再觉得无助,他小心的地错开了她肩上的那把剑,尽力不要再弄疼她。
云雾渐开,快要到崖底了,崔劢用乌涯剑刺入山壁中,以求缓下速度,不要摔个粉身碎骨。可二人坠落的速度太快,乌涯磨出了火花,快要折断也不能教速度再缓一缓。
忽然南山咬着牙抬起手来,一剑刺入山壁上,她倒吸一口冷气,痛苦的地哽咽出声。眼见到了崖底,崔劢张开披风裹住她,自己却狠狠的摔在了地上。
这一下摔的不轻不重,倒是不碍事,可南山被这样一震,肩上伤口撕裂般疼起来。崔劢当机立断,扶起她说道:“这剑不能留着,必须拔掉。”
她睁开眼,屏息忍住了极度的疼,方才开口说了一个字:“好。”
“不会疼的,看着我,你看着我。”崔劢抚着她的脸颊,冰冷的手指摩挲一下她的唇,她皱着眉慢慢睁开眼睛,如他所愿,散乱的眼睛看着他。
他口中白气氤氲,在那团雾里,他慢慢吻上了她的嘴唇。他吻的得很急,横冲直撞的吻教她将所有意识汇聚在口齿之间。
崔劢感到她的鼻息渐渐变沉,喉咙里忘情的发出低吟,他狠下心握上剑柄,一口气将剑拔了出来。大股的血涌了出来,浸湿了她的衣裳,南山忍着,没有疼的叫喊出来。
崔劢将剑扔在一边,不管周围枯草深深,急忙解开她的铠甲,小心将她的衣裳解开。浓稠的血流迫不及待的地往外流出,她的脸色愈发苍白了。
他封住了她的穴道,因太着急,平日素来稳重的双手也颤了,掏出白药时也未察觉将治乘风散的黑水丸带落在地上。
上过白药,又扯了布条将伤口包住,良药救命,南山的血暂时止住了。
崔劢一身冷汗,看见她睁开眼,才喘出一口气来,才发觉这崖底这般冷,四肢百骸都快要冻僵了。她一定很冷,崔劢想着,连忙用她的披风将她裹紧了,张开怀抱想要帮她暖一暖身子。
血流的太多,天又这般冷,南山强撑着不要睡过去,她抬起沉重的眼皮,喃喃道:“这样坐着要冻成雪人的。”
悲喜交加或是崔劢此刻的心境,她还活着,可她还能活多久。没有大夫,没有住处,连食物也没有,她伤的得那么重,她还能撑多久。
她从不喊苦,也不叫屈,就算此时命悬一线,还是强硬的得不似个人一般。崔劢双手抱起她,只能尽力的地安慰:“你不会成雪人的。”
从山壁上取下青涯、乌涯二剑后,崔劢抱着她在崖底的雪原上漫无目的的地走。他将她完全的裹紧披风里,害怕她受了风,体内毒便会发作,如此一来便会要了她的命。
可他身上的毒却在侵蚀他自己,他健壮的身体在寒风中渐渐摇曳,深深的雪似乎要将二人掩埋。走了不知多久,这片雪原没有尽头一般,他腿一软,跪在了雪里。
“崔劢。”她倚在他胸口喊了一声他的名字,生怕他再也站不起来了。
“别吵。”他好似凶了她一句,却暖如火种一般教她心中好受了许多。他不再言语,用力站起来,继续往前走。
天公不作美,浓云又开始汇聚,那风胡乱的横吹,一场暴风雪似乎要来了。崔劢不得不加紧步伐,在这场大雪来之前找到一个栖身之处。
他看见了,不远处有纵横山影,深山老林一定会有洞穴,他不顾一切地的往那里走,只有赶到那里,二人才能活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