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乾殿的殿门紧缩着,徐公公持一把拂尘站在门口,他面色不好,只在看见南山时才谨慎的一笑:“南大人,王丞相和薛指挥使在里面呢。”
他话语刚落,殿里就隐隐传来褚桢的声音:“二位爱卿,这龙椅上坐什么人,是不是也要你们来管了?”
“徐公公,怎么回事?”齐王案已算告一段落了,怎么这些老家伙又不依不饶起来了,她不禁开口问。
“这不寇四公子去守皇陵了吗?大理寺卿的位置便空缺出来了,陛下先前叫季大人和童大人共同主持大理寺,季大人办事勤恳,陛下想叫他来补空缺,这不就……”
徐公公低眉顺眼说完,抬眼看看她,她一笑,问道:“蔡中书怎么没来呀?”
“陛下早派人去请蔡大人来议事,可蔡大人病了,这便没有来。”
南山听罢,轻蔑地勾一下嘴角,蔡庸倒是个圆滑的老狐狸,知道自己前些日子已惹了褚桢不快,此时立即避的远远的。
她向徐公公道了谢,徐公公引着她往偏门入殿。刚迈入殿中,她便听见王澹在一阵胡扯:“陛下,她一个江湖中人,位居千户已是荣宠。她一小小教头,夜宿宫中,入殿着履带剑,陛下宽厚,可如何堵住朝中悠悠之口!”
徐公公正要禀报,南山一抬手,止住他的话。褚桢亦看见她来了,两人眼神相触,他低头掩住自己的笑,没有打断王澹的话,反而想要叫他出出糗。
王澹见皇帝没有反驳,一时更是抖擞着精神说下去:“况且齐王案,虽说她公私分明奉上反诗,可如此卑鄙人物,又怎么能留在君侧侍奉呢?这叫什么风骨堂堂一流剑客。”
她忍俊不禁,声音明俊清朗:“属下自然卑鄙,哪比得上何来丞相大人的舅甥情深?”
她走上前来,故意提了提腰间的剑,而后向王澹深深施礼:“若是李涯公子写了反诗,大人自然要深藏阁中,替公子开脱,这份浓浓亲情,还真可堪忠心耿耿二朝老臣。”
王澹被她一句珠玑气的哑口无言,只能恶狠狠瞪她一眼,便像哑巴一样不说话了。
褚桢极愉悦,眉梢眼角像有初暖的风,他眼睛扫过众人,问道:“薛卿,南千户是你向朕要去的人,怎么此时也不帮她说说话了?”
看来季素的问题已经争论出结局了,此时,竟在争她的问题。
“陛下,这本就是巡抚司分内的职责,陛下向来厚爱巡抚司,只是南大人官居千户,再往上恐怕就……”薛勉按低了身子,欲言又止,他一身蟒袍流光溢彩,这是先帝许给他的僭越之荣。
“就什么?”褚桢咄咄逼人地开口,拾起桌上那本反诗,仿若漫不经心的翻动,哗啦啦的书页声在宁静的大殿中回响。
“朕记得,巡抚司同知的位置至今还空缺着一个。”忽然书册从他手间滑落,无力的跌在桌上,他放慢了声音:“齐王案,你们一个个只会做做嘴上功夫,南卿立此大功,朕岂能不奖赏?”
褚桢似乎话里有话,暗暗讽刺的音调意味深长,可他讽的不是南山,而是薛勉。
“陛下!”王澹不服,还想大声争辩,薛勉扑通一跪,硬生生以更高亢的声音打断了王澹的话。只见他匍在地上,大喊一声:“陛下圣明!”
薛勉暗暗拽着王澹退出了承乾殿,褚桢一面传人拟旨,一面招招手,叫南山上前来替他研磨。
褚桢批了一会儿奏折,拟好的圣旨被送上来给他过目,他边看着,边说道:“朕就听不得,他们一口一个小小的巡抚司教头。”
她不禁好笑,皇帝陛下竟像是在赌气一样,非要给她升个官。褚桢看完那道圣旨,扔回去,说道:“加赏蟒袍一套。”
“陛下也太孩子气了。”南山抬头看他一眼,自己都颇有微辞,加官无可厚非,可赏赐蟒袍简直是胡闹。
褚桢不以为意,侧眸看看她:“他薛勉穿得,你就穿不得?他不要以为他那些伎俩朕不知道,朕喜欢你多一点,就想叫你穿。”
他说着,扫一眼一旁的那本齐王反诗,提笔在奏折上落下一行小字。
胡闹虽是胡闹,南山心里却是暖暖的,正如这大雨后的太阳,浅浅的洒在心里。这心暖不是为了那个巡抚使同知,也不是为了那件蟒袍,而就是为了褚桢要为她出头。
从来都是南山提着剑说:“我给你撑腰。”
这回也轮到了陛下气定神闲:“欺负南大爷,那也只能是朕一个人的事情。”
她算是明白,她那日为褚桢出头时,他为何要笑了,那种高兴就是没由来的,一下子便如光照到心底了。
世间就有那么奇怪的事,南山跟着徐公公一道回的季府,而后再从府门口跨出来同一家人一起接旨。
季素年纪轻轻,上任大理寺卿,南山封了个巡抚使同知,在巡抚司里位次于崔劢。令南山没想到的是,廉君也晋了官,从卫所中一个千户官变作了指挥佥事。
一门三荣升,这是天大的喜事,唯一没有升官的季礼毫不在意,听闻消息便打着酒回来了。
南山没有喝醉,她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回房后她点着烛仔细检查那枚印章。忽然间,腰间的青涯微微震动起来,仿佛受了怒气那般颤着。
她提起剑一看,剑光冷煞,万分刺眼。
南山忆起崔劢曾说过的那句话:“你还不明白什么叫一双剑吗?”
她心中一紧,是崔劢出事了。
秋月如明镜般高悬,夜空净郎朗而无云,今夜清辉亮彻天地,并不是一个杀人的好时间。
可南山心中却不如秋夜这般清闲。今夜她本该喝酒喝个高兴,或是做些诸如投壶之类的游戏,就算是同廉君敲会儿闲棋,也比如今在家家合门闭户的汴城中找人要好。
手中的青涯颤动的越来越厉害了,仿佛呐喊着要跳出剑鞘一般,她眉皱的得更紧,崔劢究竟怎么了?
崔劢的剑技她见识过,认他也是天下第一,能将他对付至此,应该是不小的阵仗。
南山加紧步伐,在街巷中穿梭,凭着青涯颤动的缓急,她逐渐判断出崔劢所在的方位。
寂夜无声,她在窄巷里见到那一袭泛着修罗血光的黑衣时,一时也不敢认这便是崔劢。月光照亮他依旧冷峻的脸,他浓眉压着的眼睛没入黑暗里,浑身未干的血迹。
此刻的他冷酷又危险,像从牢笼中走脱的猛兽,持着一把噬魂的黑剑。巷子里横亘着十几具尸体,皆是被一剑封喉,此刻他正持剑向最后一个倒在地上的青年走来。
“崔大人?”南山轻蹙起眉,唤他一声。是她想错了,不是崔劢出事了,而是他在冷月下杀人。
匍匐在地上的青年已受了重伤,他不甘的向前爬,想要逃离做崔劢刀下亡魂的命运。
青年听到了南山的声音,用尽所有力气抬起头,他从血染红的牙间发出的声音嘶哑:“南大人,救我。”
南山定睛一看,那青年的面孔熟悉,她一定是见过的。可等不及她想起来,崔劢的剑已经在刹那间挥下。
月光照亮的两道剑光相交,两剑相抵,寒光折射,冷涩的光照亮了两双眼睛,一双耀如星斗,一双沉寂如夜。
“崔劢,你疯了吗?”她目光下扫,看见那一具具尸体上,都带着巡抚司的腰牌。
她抬起眼,带着质问的目光,可他的眼睛依旧如冥冥薄雾中的隐耀星月,他声音冷冷:“你不要来碍事。”
他话音刚落,伴着一阵阴风怒号,崔劢撤剑绕过她,一剑要取那青年的性命。
剑声如风般呼啸,南山转身,青涯上撩,一声铿锵,她接住崔劢的剑。可崔劢似乎是铁了心要杀人,紧紧将她的剑压回,她后退一步,抵住崔劢的剑,两人又僵持起来。
“你是不是瞎了?这是自家人。”南山声音压在喉头,低低说道。
“你还不信我么?”崔劢反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