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情月,倒真是像他,不悔心,也真是像他。南山心中很静,似乎已经同他相爱很久了,他的诺言,她不会为之心怀激荡,可却笃信他不会食言。
她在崔劢怀里无言的地躺了许久,久得她以为一整夜都要过去了,她微微抬起头问道:“你睡着了吗,崔劢?”
“还叫我崔劢。”他忽然翻起身,顶着被子将南山笼罩在自己身下,他双手撑在她耳畔,新婚的喜悦教他笑了,“不该改口了吗?”
“改什么口?”她越是理直气壮便是心中越虚,她明知自己该改口叫崔劢什么,却要佯装不知。
他脸上笑没有散去,而是带着笑意低声唤了一句:“夫人。”
南山的脸顷刻间便红透了,比秋日枫叶还要艳丽三分,她手足无措的侧过脑袋,那一句“夫君”她怎么也喊不出口。崔劢看着她,等她开口,可她却心烦意乱一低脑袋:“我才不要改口,讨厌死了。”
新婚之夜,崔大人便在“夫君”二字上绊了跟头,南山的习性不是一二日便可以改的,可他也气恼了,她一句“讨厌”教他差点喘不上气来。
他镇定了半日才将脾气压下去,抚一下她的脸颊,不无失落的说了一句:“夜也深了,早些休息吧。”
他吹灭了蜡烛,翻身下来,手轻搭在她的腰上。夜色寂静,可他怎么也睡不着,刚刚的柔情似水一时冷的如霜如冰,南山也大睁着眼睛看着罗帷,想说些话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窗外北风吹的真响亮,“呜呜”地的哭着,不时拍打着窗户。崔劢将她拉进温暖的怀抱里,先服软了:“睡不着吗?”
她感觉嗓子里向卡了东西一般,说不出话来,她抬手也环上他的腰,用低到不可闻的声音说道:“劢哥。”
南山取了个折中的办法,这也算对崔劢的爱称了,那两个字钻进崔劢的心里,他低头衔住她的唇,抬手解开了她的衣裳。
虽同睡过一次,也有过许多缠绵,但毕竟还未到最后一步。已有过一次经验,可今夜才算是真正的洞房花烛夜,南山亦紧张得很。崔劢温柔的地安抚她,良辰美景未虚设,千种风情不须说。
第二日两人都起迟了,洗漱过后正赶上早饭。今日天气晴好,庄里的雪都已被早起的沈成花清扫干净了,沈庄的独个少爷沈妙手趁着冬日暖阳照耀,在场中练武。
沈妙手八九岁年纪,生的眉清目秀,总穿着一身蓝色冬衣,或是这深山里太孤独,他不怎么爱说话,可有生人来了他又很高兴,每天都会折一束梅花送来给崔劢和南山。
吃住都用的人家的,二人自然会不好意思,崔劢便每日都去替庄里人做一些事情,劈柴也好,搭棚也好,总要回报一些什么。
南山肩上的伤口未愈,只能闲着,坐在廊边看沈妙手练武。沈妙手很刻苦,学的也认真,可没有人教他,便也有些不得要领。
她看了一会儿,忍不住插嘴道:“小公子,你的拳发力不对,应是这样的。”她边说着,边跳到地上,比划着教他。
她好似是教头做习惯了,自然而然的便教起了沈妙手,沈妙手认真聆听她的一言一语,仿佛春芽汲取养分一般努力学着。
寂静小楼与朴素亭台合围的场里,南山教导着少年,少年一招一式学的有模有样,十分用心。沈夫人本是来叫儿子回去读书的,却看见儿子正静心学武,她教丫鬟不要出声,出神的望了一会儿。
她看南山一边教沈妙手,一边问道:“小公子也想学武吗,还是练了强壮身体?”
“我想像父亲学武的,可母亲想教我读书。”少年答了一句,南山问他:“读书为了什么?”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沈妙手脆声答他,少年语调青涩,可口气却是成熟又稳重,他眉眼淡然,眼中有些执着。
“学武又是为了什么?”她又问道。
“为了惩恶扬善,为了人间正道。”少年微微皱起眉,答道。
“不论读书还是习武,都是一样的,都是为了这天地间更加美好,为了正义扬眉,邪恶尽消。能文而不淫,习武而不恃,自始至终,不忘初心。”她和言教导,正如同父母教会她习武的道理一般,“我希望小公子能记得自己今日的话,他日贫富贵贱都不要忘记。”
沈妙手懵懂的点头,可他眼神清亮,好似听明白了她说的道理。
南山欣慰,回身时看见沈夫人站在院门口,她一身清丽出尘的袄裙,冬日衣裳虽然厚重,却不碍她神仙一般的风姿。南山的手不方便抬起行礼,便朝沈夫人颔首:“夫人。”
少年也停下了动作,转过身抬手举着眉间,俯身喊了一句:“母亲。”
丫鬟扶着沈夫人走进院来,她柔柔笑道:“大侠这番教诲,妙儿定永生都不会忘记的。”
“夫人言重了,我从小习武,遇到了练武的孩子,从来都话很多的。”南山一笑,眉梢微微低了。
“不瞒大侠说,我从来都以为习文要比习武好,打打杀杀的日子太不令人心安了。”沈夫人柳眉低垂,叹了一口气,她抬手爱怜的抚一抚儿子的头,说道,“可孩子既然有这样的赤诚之心,不如就随他去吧。”
沈妙手眼睛一亮,抬起来看着母亲和蔼的面庞,他再看看南山,高兴的笑起来:“母亲,你答应孩儿了?”
“开春就给你找个师傅。”沈夫人亦笑的很开心,似乎是解开了许久了心结。
她看着南山教了沈妙手一会儿,便将南山叫走了,说是有些话对她说。沈夫人领着她回到自己屋里,开门见山的地便说道:“南大侠,前些日子给你疗伤,我发觉你身上带着剧毒,不知你可否知晓?”
“我知道的。”南山知道她所指的剧毒便是乘风散,她没有过多言语,只是有问便答一问一答的说道。
“我这里有一粒还元丹,能解天下千万种奇毒,我把它给你,算是酬谢你教了妙儿一课。”沈夫人从梳妆盒中取出一个金丝小匣,交到南山的手上。
南山道了谢,并没有拒绝沈夫人的好意,她想要这还元丹,救命的良药摆在眼前,没有不要的道理。
她回了屋子,打开小匣看看,那粒丹药色白无味,圆润似一颗珍珠。她热了一壶酒,将丹药化在酒里,提着酒往后院去找崔劢。
崔劢正在后院中劈柴,他坐着小凳,穿一身麻布衣服,专心致志的模样颇像一个农夫。南山走过去,翘着脚坐在廊边:“歇一下吧,喝点酒暖暖身子。”
他放下手中的活,走过来坐在她一旁,自己翻开小杯斟上酒,一口便喝干净了。冷蓝天上空阔无云,他抬眼看着,思绪随风飘的很远:“我们真的要回去吗?”
傍山而居,依水结庐为屋,辟几块薄田自耕自收,过些无忧无虑的生活。春时植树,秋时采果,做桃花源里炊烟袅袅的一户人家,辞官归田,岂不是很好。
崔劢很向往这种生活,他同南山不同,已过了那个热血澎湃的年纪。朝局中的种种他并不关心,比起天下苍生的兴亡,他更关怀同南山朝朝暮暮的相处。
可南山却不是,她没有勇气撒手不管,做激流勇退的智者。她无言的地给崔劢又倒满了酒,看着山中白枝斜倚在空中,寒号鸟“咕噜噜”叫着掠过天空,在枝头一声声叫唤。
崔劢明白她的意思,便说道:“等你伤再好一些,我们便回去吧。”
“今日是小寒了吧?”她忽然问道,崔劢点头应答,她便一歪脑袋靠在他的肩头,“马上就要过年了,山中太清净了,还是回去过年热闹。”
“是热闹,逢年过节便是巡抚司最忙的时候。”崔劢也倚着她的脑袋,同她十指相扣,一同坐望着烟云俱清的天。
“我想好了,你我都告假,回季府过节去,我才不想除夕夜在皇宫里站着过。”她说着,从他身侧抽身出来,斟酒逼着他又喝了三杯,她看见酒壶见底了,方才放心的地笑起来。
有了这枚还元丹,崔劢身上的毒便可以解开了,她心中一时没了忧愁,这次落难坠崖,何尝又不是喜忧掺杂呢?
南山坐在一旁看崔劢劈柴,后又同他到山里走走,这清闲的日子如梦一样,时间都渐渐凝滞了。
日暮时苍茫的山影在余晖中晦又还明,倦鸟投入漆黑的山阴中,留下一串落雪的声音。雪原上悬着半轮太阳,雪反映着光,好似一片晨光熹微的海,浓浓一片金色,没有尽头。
崔劢拥着她坐在一方无名的崖山上,看这落日渐渐,两人的背影融在暖暖的光里,宁静地的陷入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