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着远嫁车队和突厥使团一同离去后,南山回琳琅院去了,她一边温习万阳心法,一边等崔劢回来。
出乎意料的,崔劢回来的很早,看来褚桢没有为难他。因了解了心愿,他似乎心情不错,浩瀚无垠的眼中含着隐隐笑意。
一个本该死了的人回来了,不知褚桢有多惊讶,一个本该恨他的人却不计前嫌,不知褚桢又作何感想,崔劢只淡淡说一句:“陛下见到我时,笔掉了。”
崔劢一回来便黏着南山,虽不说话,可非要拉着她的手,教她不能专心的练武。南山拗不过他,干脆不练了,同他说:“我带你去见几个人。”
南山要带崔劢去见的,自然是童鹤几人,两人走密道过去,童赞看见崔劢时吓白了脸,崔劢也一怔。
那时童赞因发现了崔劢和陆耽身中剧毒的秘密,被崔劢追杀至死,还好南山救起了童赞,只是为了不要误会,南山从未同崔劢提过此事。
今日又为了不要误会,南山只能将事情又原原本本的讲了一句,末了安抚童赞道:“崔大人绝是可靠的人,童公子快去请大人过来吧。”
童赞听从她的话,忙去请自己的父亲到密室来。童赞一走,南山便发觉崔劢饶有兴趣的望着自己,好看的眼睛一动也不动。
她不竟摸一下鼻尖,心虚的问道:“怎么了?”
“我在想,夫人到底在我鼻子底下玩了多少花样。”他似是开玩笑一般,俯身在她耳边低语时嘴角稍稍扬起来。
南山一瞪他,理直气壮起来:“我那时又不知道你是个好人。”
“现如今知道了?”崔劢反问她,越发觉得她稍显窘迫的模样令人喜爱,侧首含住她的锋唇利舌一吻,她慌忙退让时,他又耐心的追逐起来。
南山脸颊羞的红起来,她一把推开崔劢,嗔怒道:“这是别人家里。”
崔劢还未回话,便听见几声轻咳,原来是童赞把童鹤请来了。一想到刚刚自己同崔劢亲密的模样多半被童鹤看见了,南山脸愈发红起来。
崔劢则不然,他面色不改,镇定从容的朝童鹤施礼:“童大人,不想在这里见面了。”
四人会面,略谈了一些近来的局势,也讲到了刺杀宁王那夜,要同时救出季喜等三人的行动,恰巧崔劢回来了,由他和童赞一同前去必定万无一失。
谈着谈着,南山忽感自己手指间钻进了一只偷偷摸摸的八爪鱼,崔劢紧扣着她的手,她怕童家父子发觉,不敢挣开,只好让他牵着。
她瞪他一眼,期盼自己的愠色能吓倒他,可崔劢反而胆子更大了,松开她的手,暗中轻揽住她的腰。
童鹤从几个轻动和眼神交汇中就看透了南山想要极力掩饰的东西,两人告辞时,他不禁多嘴问道:“不知崔大人和南大人——”
崔劢看一眼脸色轰然变红的南山,目光不曾片刻远离:“南大人同我两情相悦,结为了夫妻。”
童鹤连连“哦”了几声,喜上眉梢的向两人道喜。崔劢光明正大的牵着她往密道走出,回到琳琅院中做午饭吃。
崔劢回来以后,南山的生活终于不再枯寂无味,虽她每日还是如以往一样练武,可心中所思就在身旁,真是她劫难过尽后最美好的时光了。
崔劢在身边,她也可更加聚精会神的练万阳心法了。她虽不像栾凤期盼的那样三日便心法大成,可这么短短的时日下来,她也练的颇有眉目了。
南山抽时间到丞相府上,希望请陆耽也出手帮忙,去救妙觉庵里的人。可那日褚桢突然驾临,王澹担心陆耽会生出变故,教他在辞官前出事,便请陆耽悄悄离开了汴城。
陆耽远走高飞而去,连王澹也不知道他去了那里,崔劢得知时,默默不语,他俩从小相依为命,终有一日还是各奔东西了。
有崔劢的日子过的太好,不过两三日,南山却觉得已过了许久。连着几日天气晴好,银白雪景都闪闪发亮,若不是徐公公来了,南山可以赏一下午的雪。
恰逢崔劢去买点心了,琳琅院中只有南山一人,徐公公堆笑在一旁说道:“南大人,陛下召你进宫走一趟。”
前几日崔劢已向褚桢禀报过近来军队中的怪异之处了,想必他已经知道了局势有多么紧张,他忽然召南山进宫,南山心中也颇多嘀咕。
她随徐公公一同进宫,她眼看着这冰雕玉琢的宫殿,歇山顶一重叠着一重,好似皓月下的冷色千山。她忽然有些感概,这或许是她一生中最后几次观赏宫中景色。
徐公公还是一如既往的客气,带她到承乾殿时,佝偻着腰退朝了一边。她走进殿中,只见褚桢坐在千树银烛中,他紧闭窗户,却又点光照明。
他端端正正坐在案前批阅奏折,南山行礼过后,抬起眼看他,她见他毫无回应,便道:“不知陛下召臣来所为何事?”
褚桢眉梢眼角蕴着临危不惧的沉稳自如,举手投足间尽是帝王的气度,他执笔飞速的写,手指捻起纸角,眼睛睥睨之间,蕴含淡然的霸道。
若他不是那么重于帝王之术,会是个不凡的人吧,南山只能这样想,他再如何龙气在身,她也忘不了他曾做过的事情。
想必是因为累了,他忽然搁下笔,手拄着额头,闭眼歇了一会儿,烛光笼着他,他开口道:“崔劢同朕说了不少,朕也就不卖关子了。”
他站起身,负手背对她挑了几段灯花:“前年秋天,薛勉来报,说是截了一封发往突厥的信,老十起了谋反之心。”
“朕虽不知他究竟想如何谋反,可却看到一个好机会。老臣把持朝政,朕不能听之任之,便令薛勉假意倒向老十,而后借刀杀人,除去心头之患。”
“啪嗒”一声,他轻放下剪刀,转过身来:“不过老十也算有些本事,如今事情有些超出朕的掌控,朕叫你过来商量些事。”
南山虽知道褚桢的所做所为,可听他亲口说出时,心中依旧无法承受住那股悲痛,他如此轻描淡写,却在权谋算计中毫不吝惜生命。
“忠臣良将都是宁王爷害死的,陛下样样都得了,声名无损,做的这样一笔好买卖,还叫臣来做什么?”她抬眼,一双眼似阴云密布的海那样潮平浪阔,却深深埋着风雨欲来的气息。
褚桢避开她的目光,轻轻掠起剪刀一剪子剪断了灯芯,他淡淡道,“好买卖是吗?可朕失掉了你的心。”
“何来无本买卖?以臣一人之心,换了不失民心,这是一本万利的买卖。”她不禁轻扯起嘴角笑笑,尖利的嘲讽一般皱着眉。
他抬头看她,南山眼神投向窗外,她语气凝重:“陛下以为只失了臣一人之心吗?陛下将臣子视为仇宼一般,总有一日会无心可诛,若是——”
她话说到一半,淡漠的断了,灯影随风声凄迷的晃动,将她的表情晃的影影绰绰,似近还远般的淹没在风霜弥漫的雾里。
她没再说下去,褚桢冷漠的表情堵住了她的话,她竟还不可理喻的希望他能回心转意,他不会在回头了,在那条称孤道寡的道路上。
她垂下眼睛,冰冷的问道:“陛下要同臣商量什么事?”
褚桢高深莫测的睨起眼睛,他目光在千万点烛光中黯做地狱:“这件事,除了你去做,别人朕都信不过。”
他语气淡的毫无一丝感情:“也让老十玩的差不多了,该送他上路了。”
南山听见自己骨头一声“咔嗒”闷响,她几乎要将拳头捏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