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罗在总看到她拿着那本册子与信出神,他走上前去,想要够头看一眼她手中究竟拿着什么令人忧心的东西,可南山却“啪”的合上册子,问道:“怎么了?”
罗在刚想说话,却看见她水波似的眼里落着些许暗暗发天光云影,她羽睫随之低垂,眼中不见了闪烁的光。他不禁改口问道:“教头,你不高兴吗?”
她一怔,嘴唇旋即绽开笑来,她假意欣然,却不得欣然的神韵:“怎么会不开心呢?”
“教头也不笑,话也少了,那就是不开心了。”罗在较起真来,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说话。
夜雪闪着淡淡的灯光飘落,她漫不经心地淡淡一笑,随即抱住肩,摆出一副平日里教导学生的模样:“你可真爱钻牛角尖。”
罗在看她守口如瓶,却不懂得稍稍的退让,而是道:“教头是为了崔大人而忧心吗?崔大人不论是武是谋都是拔尖的,一定能从凉州平安回来的。”
罗在一下就说中了她的心思,两人从前一起教他习武,总难免在他面前有些亲密。罗在乖觉的嗅到了冰山的崔大人和木头南大人之间,好似有些奇怪的情愫。
虽被他拆穿了心中的秘密,可南山却无动于衷,她心中稍许的安定下来,低低叹了一句:“是吧。”而后又问他:“今天练剑了没有?”
“当然是练了。”罗在咧嘴一笑,忽然想起自己耽误了正事,便急忙说道,“教头,童大人请你过去一趟呢。”
“我这就过去。”她边答边将手中东西收进怀里,而后再到屋中取一盏灯笼,便往童府密室去了。罗在与她同行了半路,到自己小院门前时便和她告别了。
前几日的雪还没有化,也没有要化的意思,今日的雪又压了下来,巡抚司里一片白茫茫的。古楼的青瓦飞檐上积着雪,在檐上灯笼的光照下变作了浅浅的黄。
南山走在路上,嘴唇里呼出一口白气,她抬头,看见屋檐上挂着一串串晶莹剔透的雨凇,她伸出手去点一下,碰一碰。
她细细看它,天雕地琢,浑然天成,闪着与沉闷冬日全然不同的灵光,像汴城的一滴泪,慢慢地凝固起来,变得坚硬又寒冷,她感到这把利刃戳在心里,却教心也更加坚硬。
到密室时,屋里不仅有童鹤在,送唐逢前去银鸽山庄的童赞也提早回来了,南山向两人说了去丞相府时发生的事情,一是陆耽和韩隽在丞相府上,二是王澹也知道了全部事情,萌生了隐退之意。
童鹤还算镇定,童赞还不似老父那般成熟,被这一连串的消息吓了一跳,他说道:“陆大人可真是有胆子,我以为他早逃的远远的了,没想到他还敢呆在汴城里。”
“有丞相大人保着他,他自然很安全。”童鹤瞥了自己的儿子一眼,好似在责怪他的大惊小怪。
“丞相大人想要隐退,与我们的事情并不冲突,倒是不必忧心。我担心的是安排颂昭容出宫的事情,她最近身体太不好了。”南山说着,轻蹙起了眉。
“实在不行,也可缓缓——”童赞话还未说完,便被老父亲给打断了:“不可再耽搁了。”
“大人所说的不错,还是照原来的时间行动吧。”她沉吟一下,终还是松了口,算上今日,离安排颂优出宫的日子只有三天了,她心中满是紧迫。
童赞见两人都已下了决心,便只能说道:“既然如此,那便好好准备一番,父亲传信教我早些回来,也是这个意思。”
他又说到:“还有父亲说要给那四个孩子找条出路,我问了义父,银鸽山庄愿意把四个孩子留在山庄里。”
“那真是太好了,我回去同他们说一说,让他们尽早上路吧。”听闻这个消息,南山昏沉的心都开朗了许多,她一直担忧的这件事总算有了解数。
与童家父子会过面,详细商议了安排颂优出宫的一些细节后,南山便急不可耐的回巡抚司去了。她往琳琅院去,又让罗在把其余三个孩子叫了过来。
一下子把四个人叫过去,四人都不知发生了什么,想着最近局势不稳,大概是件很坏是事情,直至看到南山高高兴兴时,四人才松了口气。
南山自然很高兴,她想也未想,便直言说道:“近来汴城里不太平,我打算送你们离开这里,银鸽山庄愿意留下你们,你们愿意去吗?”
王蔻和韩珍自然是不会多嘴的,寇星凡要发几句牢骚也是常态,令她想不到的是,罗在别别扭扭的说了一句:“教头是嫌我们麻烦了吗?”
南山没想到他会说这样的话,心中有些不高兴,却还是好言说道:“不是嫌你们麻烦,是朝中危险,你们又太小,我顾及不了你们。”
“教头,我们也都不小,也都可以帮你做事了。”罗在非但没有被说服,还犟头犟脑的驳了她一句。
如此危险的事情,南山是不会教他们小孩子来插手的,可罗在颇为油盐不进,就是不愿答应。
南山好说歹说,王蔻也开口劝解他,可他还是顽固,言语交冲到火急火燎时,罗在竟然大吼了一句:“我不要走!”
南山气急,只好压低怒气冲冲的声音回应:“你不走便不走吧,我走。”
她语罢转身便往琳琅院外走,夜色如潮水一般将她的身影迅速淹没。她走出门外时,罗在才恍如梦醒般,他一边喊着“教头”,一边拔腿去撵她。
南山以为他回心转意了,停下脚步又平心静气的问了一遍:“你到底走不走?”
没想到罗在颇硬气的一皱眉毛:“不走。”
南山拿他没辙了,只能暂时作罢,她想着过一段时间再劝劝他,不能放任他们这四个孩子留在汴城里,那也算是她的命门,被人捏住就大不妙了。
罗在和寇星凡都不让她省心,只有王蔻和韩珍颇懂事的答应她,一定会好好劝一劝罗在的。南山想他们小孩子之间说话总会有效果些,便将此事拜托给了王蔻和韩珍。
一夜无话,第二日早朝过后,南山算好了时间进宫去见颂优,要将还魂丹交给她。不想去的时候颂优正在午睡,她便只能退出来,等晚上再去见颂优。
纷纷扬扬的雪无休止的飘落,似要将这城池埋葬一般,风过无言,吹不动这压满白雪的坟墓,呼啸的风雪声悲若嚎啕,完全不同于期期艾艾的小泣。
这雪从黎明直下到暮霭时分,好似天宫陷入连天火海,金屋玉瓦纷纷扬做灰白的灰烬从天飘落。洒洒乱雪之上是倾覆而下的黑色天幕,将汴城紧压。
正可谓“黑云压城城欲摧”,夜幕降临时乌云紧紧聚起,层层如濬波颓叠,浑洪贔怒,鼓若山腾。
长风摧枯拉朽,吹直夜里的半卷红旗,霜重鼓寒,催声不起,远远缠绵,在夜中顿消。
南山顶着寒风入宫,她手中灯笼在风中凄厉摇曳,一明一灭间恍惚要惨惨熄灭。因天气太冷,宫中也甚少行人,她只能遥遥看见偶尔一过的灯笼光。
到颂优宫中时,雪下的正来了兴致,南山两步迈进殿里,一个小巧奴婢上前来接她解下的披风,她那披风一抖,竟梭下一小堆雪来。
殿中窗户紧阖,炭火生的燥热,那堆雪即刻便化成了一小潭水。南山往颂优的屋中走去,越往屋里走越是热,火生的太旺,烘烤的人心神不宁。
颂优卧在床上,盖着一床厚厚的狐裘毯子,纵容她病骨消瘦,可头发依旧梳的整齐。她发髻上簪着两支素簪子,脸上略施薄妆,一颦一笑,还是优雅模样。
南山一走进屋来,她便将身边的奴婢遣了出去,屋中只剩她们二人时,颂优才从淡然处之的煎熬中坐起身来,她慌张说道:“大人,薛勉催我动手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从枕头底下拿出两个扎针的木偶,殿中烛火明明,她的眼神却越发昏暗:“他把东西都给我送来了。”
“他要你怎么做?”南山低声问她,又看她黑发挽在一边,从胸前垂落在床上,映得她露出的皮肤都格外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