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烦了。”南山不禁低声一呼,她眼见卖水人随老鸨从后院走进楼中,掀开暧昧的幔帐,身影没入了青纱之中,眉更加的紧皱起来。
“怎么了?”栾凤问道。
“栾大人有所不知,我对望云楼是很熟的,可就是太熟了,若是进去就要被认出来。我看那妈妈对这卖水人毕恭毕敬,想必这望云楼中也有不少猫腻,这楼我们是进不得了。”
自从颂优进宫后,南山再未踏足过望云楼,可她为颂优抛玉牌、打李涯的故事还是姑娘之间口耳相传的佳话。望云楼的姑娘个个都认得那个穿着蓝衣,笑起来教人害羞的南大人。
“今夜是唯一的机会,不论如何,我们也得知道这突厥人来望云楼做什么,见什么人,若他们真见了薛勉,那一定会谈及信物。南大人,无论如何也要想出办法。”栾凤也一皱眉,不容置否的地盯着她。
她踌躇了一下,时间紧迫间,她忽然灵机一动,想起了一条捷径:“栾大人,办法倒不是没有,我们到对面饭庄,便能一探究竟。”
这条巷子窄,临街的二层小楼屋檐与屋檐只隔着一线天,望云楼只有临街这一排房间,往后只是修了一个寻欢作乐的大池子,故在望云楼对面的饭庄回香处里,能窥得妓院的人来人往。
南山从前常来,引着栾凤进了回香处,她下血本以一小锭银子才使见钱眼开的小二带着二人上了二楼雅间。
雅间里能看见对面望云楼里的姑娘,故而普通客人都上不来,她装模作样的地说要挑挑姑娘,一连看了好几间,才在对面窗扉紧闭的一间停了下来:“对面怎么合着窗户?”
“对面的兰姑娘生病了,要不客官换一间?”小二挑尖了声音,伶俐的问道。
她也不认识是哪位兰姑娘,可见那屋中灯火尤盛,几个虚微的人影晃动,便笃定这间屋子里有他们想要探的谜。
她解剑放下,整理好衣袖,说道:“哦,我听说这兰姑娘美貌动人,见不到人也在此坐坐,权当聊表相思吧。”
她一副颇为正经的痴男怨女模样,完完全全的资深客人的做派,逗的得栾凤差点定不住脸上表情,要笑出来,他嘴角极快的地动了一下,又即刻静住了。
小二走时,栾凤也忍不住打趣她一句:“南大人还逛窑子呢。”
“栾大人笑话我了,我不过是去听人唱几支曲子罢了。”她慢悠悠一笑,好似昙花一现的香氛在嘴角边招摇。
“不说闲话,先过去看看。”栾凤板下脸,纵身跳出窗外,一跃便站到了对面的一层屋檐上,他身如黑燕,踪影如飞,手轻脚快,落地无声。
南山也跟着跃出窗外,悄无声息地的落在了窗扉的另一侧。此时间已不能言语,动作更需加倍小心,两人眼神一番商量,各在窗上戳开一个小洞,侧眼向里细看。
果不其然,那个卖水人此刻正端坐在屋里,对面正是薛勉,一侧持剑而立的则是陆耽。三人都没有说话,这街上的吆喝调笑与靡靡之音混杂着,却好似半点也透不进这屋里来。
屋中静默无比,灯花卷下引出的“兹啦”声格外清晰,火烛明明,好比日朗无云时的白昼之间。只见薛勉从袖中掏出了一个盒子,正是咸阳侯交给陆耽的那一个。
薛勉淡淡开口:“宁王爷遣老夫来送使者一样东西。”
果然,在背后和薛勉勾结的那派势力,正是宁王褚舆。
南山屏住了呼吸,紧紧盯着那个盒子,那盒子在薛勉手上渐渐开启,盒子中的东西渐渐露出真颜。
风都静了,她也感不到冷热饥饱,她全神贯注于那个盒子上,仿佛灵魂都脱窍而出。
那盒子打开了,突厥信物在她眼前展现,盒子里盛着金麟四闪的物件,可那金光太亮,茫茫似灯似火般发散着,教她无法看清楚。
她细目凝视,之间那光中有一个形状模糊的耳坠子,再想看时,却听见一句长长的吆喝:“客官,菜来咯——”
栾凤朝她一摆手,示意要走,两人前后飞入饭庄中坐定时,小二正抬着菜盘殷勤的来了。
小二一走,她便压低了声音,焦急的前倾身子:“栾大人看清那是什么东西没有?”
栾凤垂着眼睛,细皱着粗犷的眉头,他抬眼时目光意味深长,语气沉沉:“那是一枚虎头坠。”
“我从前在西北游历,听过这个东西,说是什么‘虎头金坠,可号八部’,那究竟是什么东西?”南山不禁皱起眉,这虎头坠听着便是厉害玩意,教人心神不定。
“咱们先皇后韦氏的母亲名叫节兰可敦,她便是这虎头坠的主人。节兰可敦是突厥最强部落的公主,嫁给了保利可汗,助他一统草原,这虎头坠是兵符,两只合起,能号令草原八部狼兵。”
韦氏向节兰可敦讨来这枚坠子,留给了宁王爷,宁王爷拿着这枚坠子便能得到突厥八部的兵力。如今他已经去讨了,南山感到心惊:“宁王确是想谋反了。”
“岂有这么简单?节兰可敦早已死去,突厥可汗换了两任,想要突厥人兑现当年诺言,可不是一个坠子便能做到的。”栾凤侧目,拿筷子捡菜吃着。
“栾大人有何高见?”她可没心情吃东西,阴沉着声音问他。
栾凤搁了筷子,慢慢道来:“你瞧,薛勉拿着这坠子同突厥人见面,不过是以此得个信任,若要突厥出兵相助,那金银财宝的许诺是少不了的。还有那回马山十八天险,闯不过去,纵你金山银山,也休想得到突厥半枚兵力。”
回马山十八天险闻名西北,那是突厥可汗为借兵者所立的关卡。十八个擂台,十八般兵器,十八位高手,突厥人自负为十八个天险。
惟有有德有能的主子,手下才会高手荟萃,手下高手能闯得过十八天险便是实力的象征。突厥人猎狼放鹰,从不做亏本买卖,能闯天险的人来借兵,多半稳赚不赔。
南山忽然察觉到什么,栾凤也抬起眼睛:“你说薛勉曾想暗中置你于死地,可后来又改变的主意。这十八天险,除了崔劢,只有你能闯得。”
莫非从那时起,她就成了宁王谋反计划中的一枚棋子了?她感到自己太后知后觉,落后了宁王和薛勉许多,她要加急步伐,赶上他们的节奏。
南山沉下气来,压静了心思:“栾大人,我们查来查去,始终只有薛勉露了面,宁王爷始终躲在幕后。我们这么几个人,怎么也查不完全,若是将此事禀报给陛下 有几成胜算?”
他立起一根指头,摇摇头:“一成,也没有。”
“宁王恣意妄为,可你知道为何没有人敢在陛下面前告宁王的状吗?”他问道,见她低下头轻轻一摇,便说道:“从前有人敢,都被陛下一句扰乱朝纲给拖出午门斩了。”
她明白栾凤是什么意思,那便是没有真凭实据,陛下是不会相信宁王爷要造反的,若莽撞的地前去告密,到头来暴露了他们几个人,总会被人多势众的宁王、薛勉一派残弄至死。
她的紧皱的眉舒刚展开,或是夜风太冷,从窗扉而入,吹得她的脑袋有些一乍一乍的地疼,她眉头又锁上:“那倒是不急,若是还有金银财宝要送,还有十八天险要闯,就不怕他们不留下罪证。”
今日夜行,算是满载而归,南山既松了口气,可心中担子又沉了几分。她心中还惦记着童赞,不知他是否打探到了关于廉柏衣的消息。
她先行到季府换回了锦缎衣裳,再往琳琅院去,想歇息片刻,走密道到童府等童赞的消息。她刚刚进屋,就见一个黑影从夜中闪过来,拂在她耳边说:“南大人,有消息了。”
她连忙合紧门,定睛一看,虽无烛火,却也靠着白月光的拂照,看出了来人是童赞。她不禁有些生气,却看他安然无恙,也暗自庆幸:“你怎么那么莽撞?跑到这里来了。”
“我等了大人一炷香的时间,等不及了,就偷着过来了。”童赞并不在意,露出一口白牙笑着:“大人放心吧,没人看见。”
“下次别再冒险过来了。”她不轻不重的地责备他一句,问道,“怎么样,探到什么消息了?”
“我跟着你家姑爷进了客栈,看见他在一个房间里同一个老妪说话。”童赞说着,他抬起眼的一瞬,暗暗无光的房中,他的眼却被漏进窗扉的月光照亮:“那老妪管你家姑爷叫隽儿。”
“小隽。”她无意间喃喃,她记得,崔劢说过,那是韩教头的独子。
韩敕、韩敢、韩隽、韩珍,一胡思乱想,脑袋忽然疼了起来。
头疼来的突然,冷冷的汗珠溢了出来,她咬紧了牙关,却不济事。从窗里泄进了寒风阵阵,像刀子舔过脸颊,冷的发痛,她捂住额头,忍不住弯下腰来。
童赞慌张的想要问她怎么了,可还没有开口,忽然听见有人轻叩门扉。崔劢的声音在门外想起,忽近忽远的地传入她的耳朵里:“是我。你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