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实在是想不出自己犯了什么错来,也猜不透南山的心思,日复一日的地想,只是想瘦了自己,可南山就是这么讨厌,自顾自胖着,才没有半分愁绪。
皇帝陛下踌躇了一阵,转眼看看她,她带着抹额的样子真好看,世间再没有哪个女子能把抹额戴出这样的俊朗,自有几分洒脱如风的气质。
南山抬起眼,便对上了他的目光,仿佛屏息凝神般的认真凝视,他微微上挑的薄情眼睑下一双多情眼,胜似那潭静影沉璧的玲珑池。
他双目一细,垂下的眼睛:“唉,你真是……该要朕怎么办?”
他抬起眼,眉也浅浅蹙起:“朕不开玩笑了,你也别躲着朕,好好谈谈不行吗?”
“行。”她干脆利落的答应了,倒教褚桢微微一惊。南山移手握住腰间的剑,微迈开步子站着,她目光不移,问道:“陛下有什么要说的便说吧。”
“从前的事情,总是朕不好,朕也想做个好皇帝,不能总偏着你。可朕也逃不过是个凡夫俗子,有几分愚蠢,有几分荒唐,你不喜欢明妃,朕就不再见她,你说老十胡闹,朕就管教他,你若愿意同朕相好着,朕什么都愿意。”他一面说,一面抬起眼睛看着她。
“陛下是该做个好皇帝。治安于内,扬名于外,立我大魏国威于宇宙,陛下难道忘了自己的誓言了吗?”她一时皱眉,似乎不满于他的懦弱:“臣是粗人,不懂什么儿女情长,臣修习无情剑法,自然志不在此。”
“无情剑,你能有多无情?汴河星月夜,摘灯相思泉,你扔了朕刻的腰牌,吃了朕的几百盒酥,倒要说自己没有点点的动心了吗?”
“臣没有动心,臣不敢,臣是腐朽的人,臣宁死也跨不过这道坎。”她一连四个“臣”字,语气决绝,把褚桢的话全都堵到了胸口。
她真是绝情,跪下一揖:“臣对陛下的忠心,天地可鉴。”
“好一个忠心耿耿,天地可鉴。”他冷冷一笑,短促的地蕴满了极尽的嘲讽:“你同崔劢就没有那道坎了,是吧?”
“陛下,请陛下注意自己的言辞你想些什么呢,陛下。?”她眉头拧起,抬眼那瞬竟有些凶,她不自知自己的脸有些红了。这模样却被褚桢瞧了个满眼,他牙关慢慢咬起,嫉妒的醋意从肚子里直翻涌到喉尖。
南山看他垂眼看着自己,目光款款,满含眷恋。她似乎是明白了什么,绝然的地一低头:“陛下若是为了这张脸,臣也不惜得。”
话音刚落,便是她出剑的声音,剑光闪过,只见她瓷盘脸上多了一道血痕。她收剑入鞘,一拱手:“臣告退。”
她返身离去,独留褚桢一人在枫林间,如他少时那般,一个人。
南山也无由的地难受,可她不知自己为何难受,她只觉自己挥剑斩断了一团乱麻,连着也斩了自己的心。然而她不认自己做的是错的,她应是选了对他最好的一条路,那是帝王该走的路。
他总先是皇帝,而后才是他自己,她以侠客自居,往往忘了自己姓南名山,她追寻的东西太无畏,连褚桢也跟不上她的脚步了。
青涯锋利,剑带寒气,她脸上伤口血流一时止不住,顺着雪白的颈沾湿了衣裳,青色衣裳的前襟仿佛别了一片枫叶般,朵朵的晕染开。
南山寻了池畔的一个僻静处,掏出手绢擦了血迹,又在池中浣洗。她感到脸上伤口又流出血来,抬手去擦,擦下来的东西却不是血。
那水迹几分热,几分冷,一点涩,一点苦,她不知道那是泪,只以为是搓帕子搓的得太用力,池水溅到了脸上。
忽然一只手拿着一瓶药放到她眼前,她抬头看,原来是送药大队长崔劢。
崔劢见过她眼中肃杀如冬风吹鼓,也见过她眼神明俊恰似摘星为眸,甚至也曾看过她醉茫茫的多情眼睛,却没见过她眼中含着泪,不教人可怜,却教人心中泛疼。
她湿漉漉的眼睛像涌出的云雨,软软的地抽走人的魂魄,可只那一瞬,她便低下头,用力的地搓起了帕子。她打乱一次绿水,也打乱了他她的心。
“水都被你搅乱了。”她没伸手接那药,他便俯下身把药瓶放在了她的脚边:“你又惹陛下生气了。”
“你听见了?”她拧干了帕子,敷在脸上问道。
“恰巧路过,略听了两句。”他明明是用心跟着去听的,还怕褚桢对她动手动脚,此刻却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只是拿起药瓶,又往她面前挪了挪。
“你要是敢告诉别人,我就打死你。”她狠狠摘下帕子,泄愤般“啪”的地甩进水里,反是渐起几滴水落在了眼睛里。
崔劢不言不语,又把药瓶往她那挪了挪,他自然不会告诉别人,她刚刚听见褚桢说“崔劢”二字时眼睛闪避,好似被抓到了软处。
他看见她心烦意乱的地搓干净了帕子,又在脸上胡乱地的擦,半点女孩子的细致都没有,也不怕把脸皮给擦破了。
他不语,一把夺过她手里的帕子,细细替她擦拭脸上的血迹,血若新有溢出来的,便又耐心点点沾去。
擦净了血迹,崔劢又替她上了药膏,拿起她的帕子在湖水中淘洗。南山得闲,丧气的地坐在湖边,头埋在膝间,崔劢拧着帕子,说道:“这风景如此好,你一副哭丧脸,倒是景致不合你心意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我脸色顶好,你才哭丧脸。”她没抬起头,低声咒怨他。
见她嘴硬如鸭子,崔劢也不强辩,这里幽静美好,只有他二人一同坐着,不说话倒也算得不错。他将拧干的帕子放到她手心里,南山这才抬起头来收拾帕子。
他斜眼偷偷瞟着她,她青绿色的衣影融进那湖光里,崔劢没由来的说了一句:“这湖水像你的衣服。”
有人会夸“这湖水像你的眼睛,清澈凛冽,波涛万千”,也有人会夸“这湖水正如你,烟波袅袅三春柳,依依照水我犹怜”。偏没听过崔大人这般别出心裁,夸赞“湖水像你的衣服”,青绿青绿,染料极佳。
崔大人嘴拙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好在南山亦是缺着根弦的,她淡淡“哦”一声,答道:“是有些像。”
他忽然抬手,有些冷又有些刮人的手指轻轻拭去她脸颊上新涌出的鲜血,他似乎是发觉了什么不对劲,皱起眉:“毒都已经解了八九成了,怎么血还是不透亮。”
“解干净了便会好的。”她心不在焉的垂下眼睛,一根葱指搅着湖水画起了圈。
“搅浑了。”
“……不服你给搅干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