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南山就站在宁王府前,这宁王府一如往昔奢华艳丽,张灯结彩饱含新春的愉悦。她看着王府大开的红漆高门,不知这光鲜的屋宇高楼下,掩藏着多少无底深渊。
褚舆向来恣意,就算南山是奉旨前来的,他也未亲自露面领赏,直到府中仆人将皇帝的赏赐尽数领走,他才听见一个带着谑笑的声音:“南大人,好久不见。”
一抹黑色身影由远及近,那张同褚桢有几分相似,却令人不寒而栗的脸庞渐渐清晰。褚舆穿着织金的黑袍,黑色裘衣分成两线,露出他袍子前胸上金色的利爪。
南山不知他衣上绣的是五爪的龙,还是四爪的蟒,她只能感到那一只锋利张狂的爪子好似褚舆的眼神。褚舆眼里也又这样一只爪子,狠狠的将她的紧张又期待的心脏攥紧在掌中。
她的确许久没有见过褚舆了,只在莽山猎场打过一两次照面,但那也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她感到褚舆也有些变了。
他不再掩饰自己的反心,他笑容高深莫测,精明的转动着自己的玉扳指。他玉冠上一轮阴阳八卦,暗藏杀机。
南山看他停在了王府门口,居高临下的垂眼看她,如同一抹难以散去的乌云,诡谲涛深深耕植与他眼中。她嗓子一咽,拱手俯身:“我的确是许久没有见过王爷了。”
褚舆一笑,盯着她的眼睛上下一动,如火如冰,在她身上一滚,他从黑色裘锦中伸出四根细白的手指:“南大人,府上请。”
南山应了他的邀请,随他往王府里走去。宁王府与她记忆中的模样不大相同了,与童赞所说无异,不论真心还是假意,宁王都做出了一副沉迷炼丹的模样。
王府中靡靡的薄纱全都撤下,挂上了婆娑的竹帘,葱葱云树在冬日枯为乱云似的雪,青瓦片片连成寒云,北风卷来,遍地萋萋白草尽为催折,南山无端想到“路出寒云外”一语。
她一路身姿虽板正,可眼睛却四处瞟着,不想错过半点有用的消息。走到楼阁渐稀,白地开阔处,南山恍惚记得,这是香荷池。
如今的香荷池已变了模样,假山成灰,芳树尽折,百花调尽,那池香靡湖水早已干涸。池塘填平,一片泛冷似冰的大理石砌成平地。
那地上黑白调和,阴阳互卷,大理石板砌出一幅八卦图,场地正中立着一尊高耸如山的炼丹炉。一阵乱风吹过,灰天白地,零星急雪在回风中舞着。
褚舆成群的姬妾婢女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成群结队的道士与童子,这清修慕仙的居处却教南山有说不出怪异。
日光寒冷,北风徘徊,天气肃清,小雪霏霏,南山随褚舆转过凄清了廊角时,遇到一个道童打扮的清秀少年拿着一卷书颂咏:“岁暮阴阳催短景,天涯霜雪霁寒霄。五更鼓角声悲壮,三峡星河影动摇。”
“朝青。”褚舆负手而立,南山还从未听过他如此干净利落的说话,她不禁眉头浅蹙,把眼往那倍受宁王宠爱的小厮身上一扫。
只见朝青转过身来,他只身独倚在檐边,单手握住一卷诗集,他眉目美好净朗,如水眼睛干净的不食人间烟火:“王爷,南大人。”
“去备些茶点到暖房来。”褚舆吩咐过后,便领着南山往暖房去了,他真好似受了道法点化,说话做事都变了一个模样。
可他的眼睛变不了,南山依旧能从他幽黑的瞳孔里窥见丝丝缕缕的狠厉。他进了暖房,将繁重的裘衣卸下,南山终于看清他衣裳前绣的非龙非蟒,而是一只恶鸟。
胸前一只隼,冠上却是八卦,南山瞧了一眼,在席上落座。她环顾屋内陈设,目光被褚舆身侧斜挂在木架上的一把剑所吸引。
南山以心观剑,便能感到剑气中一股浩然之气,那剑鞘纯白,朴素无华,只在剑柄上有一太极八卦之图,想必定是出自信奉道教的真君派之物。
褚舆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着一眼便回过目光,他尖利眼睛依旧高挑,含情的眉毛却极力的平和:“南大人好眼力,一眼便看到了这把素霓金剑。”
南山爱剑,除去疑心忡忡,一时也起了兴趣,她说道:“不知王爷可否让我看一看这素霓金剑。”
褚舆抽出剑来,只见一道白光闪耀,逼的人眯起眼睛,他双手捧剑,将剑托在南山面前:“此剑至阳至刚,出剑时如白虹贯日,故名素霓。”
南山接过剑,却只见宁王的掌心微微泛红,她不得其解,拿着剑略看了两眼,才感觉手中发热,渐成滚烫之势。
原来这剑不仅光芒如太阳一般耀眼,也会如同太阳一般发热,定是要学过特殊心法的人才能持剑。她不禁思量起,褚舆府上,谁人才能拿得了这把剑。
这绝不是一把平凡的剑,剑的主人定是高手中的高手。南山边想着,边将剑还了回去:“王爷府上真是藏珍纳宝,叫我大开眼界。”
正说话间,朝青端着一方木盘走过来,上边摆着素点心一盘,热茶一壶。他低头走过来,南山回头一瞬,看见他绊了一下,木盘倾斜,茶壶顺势斜斜滑下。
她飞手伸出,也感到一股强大的力量与自己的气息相拼,两滴腾空的圆润水珠忽然凝在空中,她与朝青同时伸手接住了那滑落的南瓜壶。
南山屏息,她感到了朝青忽然腾起的浑厚内力,也摸到了他冰冷的指尖,那一瞬间,她自认找到了那把素霓金剑的主人。
电光火石的一刻,朝青身上所闯出的气息全然消失,如梦似幻一般令人迷惑。南山从未察觉到他有如此功力,如此一来,杀死宁王前又多了一道绝壁高障。
他是高手中的高手,只消那一刻的直觉,南山便百分百的笃定了。
热茶灼手,可二人都略微凝滞了片刻,南山回过神,落落收回手,朝青即刻将茶壶放好,低头俯身:“惊扰大人了。”
南山手松松捏起,被热壶烫着的手心有些火辣辣的刺痛,一个隐藏的高手,一把真君派的剑,难道宁王连江湖势力都已经收买了。
这一府道士道童,少说也有百十来人,这么多人炼丹。炼丹,她心中被猛的一捶,炼丹的原料还可用来做火药,若照她的猜想来看,宁王府八成已经是一个火药桶了。
南山低垂着眼睛,抬起朝青斟好的清茶一杯,芳茗香甜,可在她只是无味的沾一下嘴唇,一缕悠长白烟绕过她眉眼,笔直向上而去。
喝过茶,不咸不淡的说了一些话,南山便告辞而去。宁王对她的察觉半点知觉都没有,他有些过头的自负,也未将失了季家依靠的她放在眼中。
有了今日亲眼看到的消息,便可叫齐人来商议大事了。宁王本就要造反,他是否在赶制大量火药并不重要,重要的的朝青和素霓金剑。
这是横在她面前必过的险关,她不知以自己现如今的实力,是否可以比得过朝青,若连她都过不了这关,又叫谁去过这关呢?
她从未将自己的伤势透露给童鹤等人,事情已到了这个份上,不能因为她的伤拖了后腿,若硬拼不可取,那便智取。
南山将宁王府一行的所见所闻尽数说给了童家父子和栾凤听,她刻意着重的讲了朝青和那把剑,希冀将他们的注意力都引到这件事上。
童鹤见多识广,他听南山说完,只低声絮语道:“素霓金剑,真君派的镇派之宝。”
“真君派不是不理俗世吗?这镇派之宝怎么就跑到宁王府上了?”童赞一连两问,也问出来四人共同的疑惑。
若连超然世外的真君派都成了宁王的人,那这位王爷又暗中联络了多少势力,褚桢虽知道他要谋反,不会掉以轻心,可一朝事发,褚桢真可以承受的住吗。
她沉默半晌,忽说道:“情况大概已经很坏了,我们要尽快拟好刺杀宁王的计划,朝青是一大难题。”
“并不难。”栾凤淡然开口,“这世上不会有无敌之物,这素霓金剑虽阳刚无比,可亦是有宿敌的。”
南山正疑惑间,只见栾凤拔出腰间的鬼王利剑,幽红剑光的鬼泣嘶吼将室内烛光压的飘忽将熄。他说道:“至阴之物,便是它的宿敌。”
“大人自信可敌过朝青吗?”她问道。
“我不可。”栾凤不假思索便开口,可他语气亦坚定无比,“但若是南大人执此剑,定然可以轻取朝青。”
鬼王利剑同素霓金剑恰是处处截然相反的两把剑,素霓金剑至阳直刚,学会冰魄玉珍心经方能抵御过盛的剑气,而鬼王利剑至阴至柔,同也要习得万阳心法才能教鬼气不会自侵。
南山还记得自己被这鬼王利剑划了一下脸,便伤口都无法自愈的事情,她不会万阳心法,是无法用这把剑的。
栾凤做事周全,他早已考虑到了这致命一点,不疾不徐对她说道:“南大人是武学奇才,我倾囊相授,想必不出三日,大人便能悟得万阳心法。”
栾凤曾同她说过,这万阳心法是他家一脉独传的绝学,南山明白家传二字的份量,栾凤愿意将独门绝学教给她,不异于她将风雷剑传给罗在的决心。
她会不负所托的,这一路走来,磕磕碰碰,迷迷蒙蒙,但路已到了尽头,剑一把,命一条,该到曲终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