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屋里时,她感到崔劢有些不高兴,便不说话,轻手轻脚收拾着茶杯。
他闷着头在屋里走来走去,明媚阳光渐渐暗下来,变做滚滚风雨的铁灰颜色,冬雷乍响,一道道从天边绵绵传来,饱带雨味的风邋遢袭来,吹走那生机活泼,吹来愁云雨意浓。
南山看他来来回回的转,不知他在想什么,只是越来越心中不安,她经受不了这样静默的折磨,备极怒气的挣扎凄厉道:“崔劢!”
他突然停下了脚步,听见雨“哗”地倾盆浇下,还没下一会儿,便又成了冰雹霹雳的声音:“不必等你?你要叫我一个人走吗?你能去杀宁王,为何不能我去?”
南山一时泄气皮球般拧着自己的衣角,她听见雪雹下得更大了,轻声道:“都这个时候,还争些什么呢?”
一道雷劈下来,电链的光闪白了二人的脸,崔劢自知失态,他沉下气来,转身抱着她,像是要道歉:“我不是同你争,我只是——”
只是遇到大事,她总是好似不需要他一般,他有些难以融入到她的世界里。他感到淡淡的多愁善感,愈发抱紧她:“你不需要我吗?”
南山一怔,刺杀宁王是件何其危险的事,两人都不想让对方去冒险,可她不知自己强硬的不肯退让,引起了他别的心思。
她隐隐叹一声:“我当然需要你。妙觉庵不比宁王府安全,我不信陛下会轻易放人,何况季老夫人年纪大了,小姐又有孕在身,你以为接人的事又好做吗?”
道理虽如此,可崔劢还是想同她商量,她却抬起头,颇时时机的一笑:“劢哥,你还不知道我有多厉害吗?”
崔劢无可奈何的皱眉一笑,轻声嘲弄她:“你厉害,你最厉害。”
他倒是真的希望她厉害至极,有金刚不坏之身,有三头六臂之能,这样便不会有危险了。她那颗自傲的心不容任何人置喙,令他喜欢,又令他苦恼。
虽不再提这件事情,可每离元宵近一日,两人之间便隐隐的多一分不舍,人生中道相逢,总会害怕生离死别。
崔劢越发的对人好了,好似有用不尽的温存,他也不知在害怕什么,他的心中总是惴惴不安。
或许是这几日过于阴沉的天,好似大雨前的暴晒,暴风前的宁静,这几日越压越底的阴天,似乎正酝酿着一场无尽的暴雪。
南山反而在这样令人窒息的低压中渐渐平静了心神,只有心无杂念,才能使出精湛的剑术,才能杀掉她想杀的人。
然而就在这最关键是时候,童赞忽然急匆匆的请她到密室去,说是出了大事。
南山不知这种时候还会有什么大事,褚桢静静蛰伏,准备捕蝉,而宁王照样不动声色,只待起兵。她去到密室中时,才知道所谓大事便是罗在几人又偷偷溜回来了。
罗在自以为办了件大事,拍了拍胸膛,高兴的说道:“教头,我们把琵琶送到了银鸽山庄,实在不想抛下教头一个人,日夜兼程的回来了。”
他绝想不到南山开口就是噼里啪啦一顿教训:“胡闹!我说的话你们都当做耳旁风吗?”
罗在被她气红了的脸吓了一跳,一下噤了声,王蔻扫一眼她,忙说道:“教头,我们是想回来帮忙的。”
“帮什么忙?你们谁也帮不了。”南山气坏了,有些口不择言的怒斥,她费尽心思送他们走,不想他们倒好,不领情的又回来了。
他们年轻,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可却不知道汴城这只虎如今有多可怕,就算是南山自己,也不敢说可以全身而退,何况是几个孩子。
她想要痛斥他们不自量力,或是自以为是,可最后还是咬着牙一个字也没有说,而是拜托童鹤暂时把四个孩子留在府上,风头过后,再送他们离开。
罗在本以为南山见到他们一定会高兴的,他们不在的这段时间,她一个人一定孤单极了,却不想她近乎暴怒一般,只说他们不懂事,却不关心他们的心意。
他忽然质疑自己为何要回来,可转念一想,她如此生气,一定是近来不顺心,他这样安慰自己,才在重返汴城的第一夜里勉强睡着了。
更深漏静,他依稀听见屋外呜咽的北风,穿梭在屋宇间尖锐的狂笑,冬夜可怖,他好似有些明白南山为何要生气了。
这城很可怕,仿佛一个吞噬天地的怪物。
他蜷缩在厚厚的被子里,脑海里不断闪现出杀死韩二教头的画面,他忙伸手一摸枕头下的风雷剑,冰冷的玄铁驱逐了他的恐惧。
窗外依旧鬼风凌冽,他刹那间便心无所惧了。
南山却在这一夜中无法入眠,她不知是气是恼,还是担忧,崔劢安抚她道:“不要一直想了,他们回来便回来,只有呆在童府上,便会平安无事的。”
南山清醒的睁着眼,她翻身钻进他怀里,低声道:“真是气死我了。”
崔劢抚一抚她的发顶,嘴唇轻啄一下她的额头:“气了一整天了,不累吗?”
“不累。”她倔犟一句,又一翻身,将他甩在身后面。
他耐心的挨上来,半支起身子,在冥冥黑暗中看着她气恼的侧脸,好言说道:“几个孩子不懂事,你也不懂事了。”
南山斜眼看他,又正过身子,躺着瞪他:“我不想教他们出事,那是我用心教出来的徒弟。”
“我知道。”他轻轻一眨眼,低头吻她一下,“没有人会出事的。”
天太黑,他不知如何安慰她,只能强颜欢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