板子一下下地打在身上，我听见林荷巧得意的笑声，她笑我不知天高地厚，笑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秋月，该死心了]
6
我伤得很重，为了给他乳母一个"交代”，袁荀硬生生地让人打了我三十大板。
秋兰趴在我榻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埋怨道：
[我早就说了，世子的后院不是这么好待的，这才刚开始，以后的日子你可怎么过啊……]
我苦笑，不撞南墙不回头，说的就是我了。
可如今事实摆在眼前，我也该认命了。
当初我爹为了多卖些钱，给我和府里签的是死契，只要身契一日在府里，除非生死，终生不可出。
等伤好得差不多，我去找了袁荀，希望他能看在我伺候他一场的份上放我自由。
反正他也不喜欢我，留着我也没什么用。
可我没想到，袁荀的反应会如此激烈，他攥着我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
[你死了这条心吧，你这辈子都别想离开我]
可我受够了府中人尽可欺的日子了，谁都不能阻止我。
[世子好好想想，你是放我离开还是想要一具尸体]
我早就料到袁荀不会轻易放我走，所以早早地将一把匕首藏于衣袖之中，就是为了此时以死相逼。
袁荀冷笑，以手抵刃，哪怕满手是血也不松手。他扔掉我的"武器"，一手掐上我的脖子，语气恶劣：
[小秋儿如今当真是长本事了，也不知当初那个为了爬上我的床不择手段人去哪了，我可是记得清楚得很，你一口一个好哥哥，叫得人真是心痒痒……]
事到如今，他还是认定那日的迷情药是我下的吗？
当初我答应老夫人去袁荀身边伺候，只是想当一个贴身丫鬟，想着日后求了恩典出府，可以像个寻常人一样嫁人生子。
可那一碗掺了迷情药的糕点把这一切都毁了。
一夜之间，我从一个默默无闻的小丫鬟变成了心怀鬼胎的恶女人。
袁荀认为我接近他别有用心，除了发泄他的兽欲外，对我从来都是冷言冷语的。
主子如此，下人们就更不把我当回事了。
我以为，那晚他待我如此温和，是相信我的，却不想，一切都是我自作多情了。
袁荀把我关了起来，每日除了送水送饭，他不许我和任何人接触，铁了心地要把我强留在府里。
我心气郁结，竟一病不起。
7
我被袁荀一关就是半年，这半年里，府里发生了很多事情。
老夫人希望他早日成家生子，到处找人给他相看姑娘。
忠毅侯家的嫡女梁今朝是最合适的人选，他们年龄相仿，家世相当，两家若结亲，百利而无一害。
我虽被关着，可府里关于这位未来世子夫人的传言就没断过。
听说她自小被父兄娇宠着长大，为人却温婉贤淑，从不苛待下人。
我突然又生出了点希望。
没有女人愿意和别人共享夫君，若是梁今朝嫁进国公府，我去求她让我离开，兴许能成。
想必那时袁荀新婚燕尔，也肯定不想让因为我影响了他们夫妇的感情。
我认定他现在的举动不过是占有欲作祟，日子久了就会厌倦。
可是我没想到，一切都是我痴人说梦罢了。
梁今朝确实温婉贤淑，不过这些都是对着长辈。
她听说了我的存在，借着拜见长辈的由头来了国公府。
[你就是袁荀身边的那个女人]
梁今朝头高高的昂起，手里的鞭子慢悠悠地晃着。
我跪在地上，身子软得厉害。
我怎么都没想到，梁今朝竟然有施暴癖好，她是袁荀的未婚妻，一句[我对她不敬]就把我压得死死的。
府里多的是人想巴结她，一个个的都按着我，任她鞭打。
失去意识之前，我隐约看见袁荀匆匆而来的身影，他夺下梁今朝手中的鞭子，不知和她说了什么，梁今朝笑了起来，柔柔靠近袁荀怀里。
我看见袁荀轻轻地揉了揉她的脑袋，扶着她离开，从始至终，袁荀都没分给我一个眼神。
他们走后，围观的丫鬟也都一哄而散，我失去支撑，重重地倒在地上。
地上的石子硌得的人浑身疼，可更疼的是心里。
早知如此，我就应该在失了清白的那日就自我了断，也不会有这么多的磨难了。
8
袁梁两家的婚事最终还是定下了，时间定在下月十五。
府中有喜事，连下人脸上都多了些喜色，所有人都欢欢喜喜的，没有人记得那个被关在偏院的我。
婚宴前夕，我用自己所有首饰收买了看管我的侍卫，一个人去寻了老夫人。
[老夫人，求您开恩，放我走吧……]
梁今朝明日就要入府，若我还留在府里，怕是将来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老夫人捏着手里的佛珠，叹了口气，最后问我：
[你可当真想清楚了]
[绝不后悔]
……
她答应我明日婚宴上会安排我死遁出府，让我回去等消息。
入夜，我躺在榻上，想到明天就可以离开了，我翻来覆去睡不着。突然，耳边传来门闩碰撞的声音，竟是袁荀。
他明日就要成亲了，现在来做什么。离得近了，我才闻到他一身的酒味，走路都是虚虚晃晃的。他圈着我的腰，喃喃自语：
[小秋儿……你……]
我听不清他说了什么，只觉得他搭在我腰上的手越发不老实。
我有点抗拒，使劲推他，却被他直接反扣到身后。
一夜荒唐，袁荀沉沉地睡去，我撇过头，拉了拉散开的衣服，抱紧自己。
再坚持坚持，马上就能离开了。
婚宴当天，袁荀换上喜服，亲自去忠毅府接新娘子，他一走，老夫人身边的嬷嬷就找上了我，她给我一个包袱：
[秋月姑娘，这是老夫人给你的盘缠，老夫人让我转告你一句，愿你前路坦荡，余生无忧]
我扮成小厮的模样，跟着外出采办的人从后门出府。
一墙之隔，袁荀带着迎亲的队伍接到梁今朝入府。
听着府里敲锣打鼓的奏乐声，我心里异常的平静。
袁荀，再也不见了。
9
五年后。
[秋月妹子，你这包子真是越做越好吃了，我们家那口子天天催着我买，少一天都不行……]
看着满脸褶子的女人，我含蓄地笑了笑，把手里装好的包子递过去。
五年前我离开京城，就来了江南，还在这里开了一家包子铺。
五年过去了，我这包子铺的名气越来越大，日子过得也越快越好。
在这里，没有丫鬟秋月，我只是我，不是任何人的附庸品。
忙了一早上，店里的包子都卖得差不多了，我简单收拾一下，就打算收工回家陪平儿。
刚到这里没两个月，我就发现自己有了身孕，算算时间，应该是在袁荀婚宴前夕怀上的。
我无父无母，唯一的妹妹也不知所踪，这个孩子就像上天给我的礼物，我舍不得放弃他。
顶着所有压力，我在江南生下了平儿。
许是我在国公府里受了太多的伤，身子亏空得太多，平儿一出生身体就不好，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从小就是泡在药罐子里长大的。
我给他取名平儿，就是希望他一生平平安安。
出来一上午了，也不知道平儿在家有没有好好吃饭。
邻居王妈看见我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急忙跑过来搭把手，和我一起进了家门
[近来天气热了，平儿的胃口不是很好……]
王妈无儿无女，一直把平儿当做亲生孩子照顾，平日里平儿有个头疼脑热什么的，她比我这个亲娘都着急。
平儿刚睡醒，黏我粘得紧，抱着我不肯撒手。
王妈在我这坐了一会儿，临走前，她突然神神秘秘地靠在我耳边：
[你和林公子……]
刚到江南，我人生地不熟的，林逸是第一个朝我伸出援手的人，这些年，他一直关照着我们孤儿寡母，身边的人都看出来他对我有意，都想撮合我们。
相处这么久，说没有感情是假的，可我总是觉得，自己那样的过去，如今还带着一个孩子，他一个贡士，未来会有大好的前程，我实在是配不上他，是以一直犹犹豫豫的。
况且，平儿的生父……
这终归是一个麻烦。
不过，王妈这话提醒到我了，不管接不接受林逸，我都要找他好好谈谈了。
夜里，我刚把平儿哄睡着，有人突然大力地拍门。
我披上衣服，提着灯笼，小心翼翼地走到门边上：
[这么晚了，谁啊]
门外没有人应声，我心里更慌了，上前一步想看个究竟。
一门之隔，我看见了这辈子最不愿意见到的人。
我知道，一切都完了。
10
袁荀找上门来了，还是带着一大群人一起来的。
当年老夫人告诉他我突发恶疾而亡，他怎么都不肯相信，一直派人在暗中寻找。
前一阵子 ，有人称在江南看到了一个与我长相十分相似的女人。袁荀听闻，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
能找到这个地方，怕是平儿的存在也被他知道了。
我不肯开门，袁荀就站在外面等。
这片地方平日里住的都是些小老百姓，一群人黑压压地堵在我门外，街坊四邻都不敢出门了。
袁荀这是在逼我。
又过了几天，袁荀耐心耗尽，竟然开始用林逸的前途威胁我：
[小秋儿，若你今日不跟我走，你信不信我能让你那个小情人永远都不能参加科举]
不信，绝对不行，我绝对不能连累林逸。
我屈服了，没有和任何人告别，一驾马车，无声无息地把我和平儿接走，仿佛我们从未在这里生活过。
袁荀把我带进听雨阁，他变得和从前不太一样，话尤其多，一直不停在我耳边叨叨：
[小秋儿你看，我专门给你打的梳妆台，你喜不喜欢]
[还有这里，平儿身子弱，我知道你不放心他，就让人在这隔出了一个小房间，以后让他睡在这，你也方便照顾]
……
兜兜转转，我还是又回来了。
他说当初为了他乳母打我板子是为了保护我：
[当时你太遭人记恨，若我帮了你，一定会有更多人去陷害你]
[我走后我把林荷巧一家都赶出去了]
……
这解释听得我想笑，保护我？那他任由梁今朝鞭打我也是为了保护我吗？
我对他的期望在就在他放弃我的那一刻就彻底消失了。
老夫人也见了我，时隔五年，她头上的白头发更多了，人也更倦了，此刻笑眯眯地看着我，竟让我有些恍惚。
她很喜欢平儿，说平儿和袁荀小时候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秋月，留下来吧，荀哥儿待你终归是与别人不同的……]
当年她送我离开，如今却劝我留下。
我没有回答她，因为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应该何去何从。
我现在这个状态，根本没办法再照顾平儿，就把平儿交给了老夫人看顾。
又过了半月，梁今朝来了，不知为何，袁荀最终还是没和她成亲。
说来可笑，五年间，只有她未曾变过，依旧是那么趾高气扬，她骂我不知羞耻，为了上位，偷偷摸摸生下袁府的长子。
我太累了，根本不想和她争辩。
袁荀急急地赶过来，他把我护在怀里，剑指梁今朝：
[我们袁府不欢迎，你给我滚出去]
多么相似的场景啊！
梁今朝走后，袁荀摸着我的脸，恳求道：
[小秋儿，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吗]
11
我不知道，这国公府里，留给我的记忆都是痛苦的、不堪的，我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勇气再来一次。
我让袁荀给我点时间，让我再好好想想。
可是，偏偏有人容不下我和平儿。袁荀日日守在我身边，他们动不了我，就对平儿下了手。
平儿本就体弱，又是个半大的孩子，那一剂毒药几乎要了他的命。
袁荀大怒，下令严查，查到最后，所有的证据都指向梁今朝。
不管是为了我，还是为了国公府的面子，袁荀都下了重手。
她是侯府嫡女，身后站着整个侯府，袁荀不能私自处置了她，就押着她见了官府。
那个被梁今朝收买的丫鬟一见官就全招了。
证据确凿，连侯府都保不了她，官府暂且把她关押在刑部大牢。
袁荀带我去见过她，说是让我看看她的下场，出一口恶气。
牢房里阴暗潮湿，那位平日里嚣张跋扈的大小姐紧紧地缩在角落，看见我，依旧没什么好脸色，她觉得我是来看她笑话的，在牢房里冲我吼：
[秋月啊秋月，你不会真的以为你赢了吧，哈哈哈哈别天真了，我告诉你，这天下的男人都是一样的喜新厌旧]
[你不过一介卑贱的丫鬟，除了脸蛋，什么都没有，日后若他厌了你，你怕是连我的下场都不如]
……
说到最后，梁今朝已经有些疯魔了，她瘫在地上，边哭边笑：
[我等着你，等着你也被他抛弃的那一天]
梁今朝死了，她是服毒而亡的，就在我见过她之后的当天晚上。
我听后一愣，倒对她生出些敬佩，世家教养出的女儿，不管品行如何，心气都是极高的，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袁荀那日并没有和我一起进去，虽然不知道我和她谈了什么，却也心惊。
他再次求我原谅他，给他一个重新改过的机会。他甚至承诺让我做他的正妻，答应我此后他身边唯我一人。
秋兰也被他送到我身边照顾我，帮着劝我：
[姐姐不然答应吧，世子他也许真的改了呢……]
回府这么久，他为我又是与忠毅侯府决裂，又是允我正妻之位，如此深情，把所有人都感动了。
只有我，总觉得差了点什么。
12
平儿被下毒后，我不放心把他留在老夫人那儿，决定亲自照顾他。
我在国公府一待就是一整年，虽然依旧没有名分，可再也没有人欺辱我。
袁荀也果真如他所说，不娶妻不纳妾，就陪着我和平儿。
他许是觉得我一定不会离开了，对我的看管也松了许多。
又是一年冬天，袁荀临时出城办事情，我陪着平儿在院里放风筝，秋兰突然凑到我耳边：
[小月姐，有个人找你，他说是你在江南的好友……]
我心里一咯噔，脑子里突然浮现出一张温润的面容。
顾不得其他，我和秋兰换了衣服，悄悄地出了门。
林逸是快马进京的，一年未见，他消瘦了很多，脸上满是胡茬。
他给我带来了一个好消息——他找到我小妹了。
那不过是我随口一说，没想到，他竟一直都记得。
小妹嫁了一个好人家，如今已经儿女双全，林逸带着我远远地瞧了她一眼。
彼时她一身布衣，在院子里陪着她的一双儿女玩闹。
我看着看着，眼眶逐渐湿润了，口里喃喃道：
[阿泠……]
儿时娘亲哄着我和小妹的场景一幕幕在我脑中闪过，我忍不住了，崩溃大哭。
林逸站在我身边手足无措，半晌，他轻轻地把我抱在怀里，任我发泄。
我没打算与小妹相认，看到她如今过得好，我也就放心了。
[阿月，你……]
等我心情平复下来，林逸看着我，试探着开口。
[别……]
我知道他想说什么，一年前，我被袁荀强行带回国公府，一直欠他一个解释。
可是我如今这个情况，又能给他什么承诺呢。
林逸不死心，他站在我面前，郑重其事：
[不管如何，阿月，我等你]
13
回到国公府时，天已经黑了，秋兰远远地给我打手势，我一愣，发现屋里的灯是亮的。
袁荀竟然提前回来了。
他脸色有点差，像极了当初我做他通房丫鬟的时候。
[去哪了]
我身上还穿着秋兰的衣服，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袁荀突然掀翻了桌子，暴怒：
[你去见你的小情人了是吧，小秋儿，你怎么就是养不熟呢，我对你这么好，你为什么还要背叛我，为什么]
[你让我给你时间我给了，既然你还是一心想走，那我们马上就成亲，只有真正成了我的人，你才不会再跑……]
我又被袁荀关了起来，还是曾经那个院子，老夫人怎么劝都没有用。
他连平儿都不让我见，说不到大婚后休想见他的儿子。
我不愿意，在屋里又摔又闹，袁荀全当看不见。
眼见距大婚的日子越来越近，袁荀又一次踏进了我的院子。
他带来了几套做好的喜服，让人一一摆在我面前：
[小秋儿，你看看喜欢哪套……]
我不想嫁，也不想选，袁荀就把所有的怒气撒到喜娘身上，当着我的面，他当场划破一个喜娘的喉咙，刺目的鲜血喷得到处都是。
我听见他反反复复地说：[她们该死，她们该死]
我吓得尖叫，一步步地往后退，瘫倒在地上。
袁荀疯了，他疯了。
此刻我无比庆幸没有和小妹相认，袁荀阴晴不定，心狠手辣，为了逼我就范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
大婚前五天，我倚在榻上暗自垂泪，有人从窗户缝给我塞了一张纸条，上面只有四个字：[我带你走]
我认出这是林逸的笔记，却忍不住担心。
如今国公府戒备森严，他想做什么？
14
不过很快我就知道了。
大婚当日，我麻木地任由嬷嬷给我换上喜服，点上红妆，袁荀让人按着我跟他拜堂。
[礼成……]
千钧一发之际，林逸只身拿着圣旨闯进了喜宴，这是一道赐婚圣旨，被赐婚对象却是我和林逸。
我这才知，前些日子放榜，林逸是京中的新科状元。
他用一身的功名跟陛下换了这一纸婚书，只要我点头，他立马就能带我走。
袁荀不相信，嚷嚷着让下人把他赶出去，被老夫人狠狠拦着。
她比袁荀看得明白，且不说林逸是新科状元，陛下如今跟前的红人，更何况他手持圣旨。若袁荀真的这么做了，怕是明日就要被人参大逆不道。
[小秋儿，别走……]
我看着他，这个和我纠缠了数年的男人，叹了口气：
[袁荀，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吧]
梁今朝说得对，我们从来就不是一路人。
袁荀自小身份尊贵，要风有风要雨有雨，对我的爱不过就像逗弄只小猫小狗，高兴了哄两下，不高兴了就一脚踢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