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过晌午，骄阳似火，灼烤大地，路旁杨柳细枝一动不动，蒙着一层薄尘蔫蔫垂地。
林秀儿躲在这高大的杨柳树下，偷的半分阴凉。
“你来做什么？”得了消息从书院中匆匆赶来的林兴行汗流浃背，警惕的望着树下的林秀儿。
“你说我能来做什么？”林秀儿细细打量了林兴行一番，眼见着不过是半月功夫，他高了也消瘦了不少，眼眶下还有鲜明的青黑，整个人都显得有些焦躁。
林秀儿不动声色的指了指地上两摞东西。
“还不是你半月都不归家，奶奶跟娘记挂你，又生怕你在外头吃苦，便叫我送些物件来。”
除去一个四层食盒外，另外一个包裹之中装着的，乃是王氏拾掇出来的秋衣。
林兴行的目光在那东西上过了一圈，松了一口气。
“课业忙，我若是得空了，自然会回去。”
“是吗？”林秀儿心底嗤笑一声，挑眉抬眼道。“那我早上在街上，怎么好像是瞧见了你……”
“那你肯定是瞧错了。”不待林秀儿再开口，林兴行便急忙忙打断了她的话，蛮横的开口赶人。“你还有没有事。”
“无事的话，我要回去看书了。”
林秀儿站在原地，不曾挪动一下，漫不经心道。“我今天去堂姐哪儿，她同我说，你半月前，同她开口要五十两银子。”
“你要五十两银子做什么？”
“林兴行，你是不是在外头招惹了什么麻烦？”
林兴行被林秀儿这话打了个猝不及防，他猛地捏紧了拳头，露出一副无所谓的德行。
“没什么。”
“我只不过之前瞧中了一套文房四宝。”林兴行面色不愉。“却不曾想，往日里瞧着林喜那丫头温温和和的，却是个告状精。”
“那不是你名下的铺面吗？自家的铺子我取用五十两又有什么干系？”
“别说我没拿到，就算我拿了，你还想怎样？”
“……”得，这小子当真是不知好歹。
“当真没事？”
林兴行却全没瞧懂林秀儿意味深长的眼神，偏头道。
“与你无关。”
“好。”林秀儿从袖中掏出一纸状书，往着林兴行身上一拍，掉头就走。
只要这小子莫要再脑子不清楚，与那李昆跟柳慧娘搅合一起，他爱吃苦爱自个还那百来两银子，那她可不就要成全他吗？
林兴行叫林秀儿拍的没头没脑的退了一步，这才将手中状书摊开仔细一瞧。
眼见上头罗列除李昆杀妻虐子外，还有与人一同放印子钱，他脸色一白，三步并作两步扯住了林秀儿。
“这状子上所说，乃是实情？”
“是不是实情，你自个心底没数？”叫林兴行扯住，林秀儿嗤笑一声。“你跟在那李昆身后屁颠颠的这么久，他是什么心性……”
“哦，不对。”林秀儿顿足，上下打量林兴行一番，嘲讽道。“你要是能察觉出来，还能叫他诓了去跳火坑？”
“你，你怎么……”
“你是不是想问我怎么知道的？”林秀儿像是变戏法似得，也不知从哪摸出一本三字经砸在林兴行的面上。
“我不光知道，你被李昆诓的欠下了一百多两的赌债，还知道你为了还清这些赌债，印书卖钱。”
“不过，短短半月，你能靠印这种三字经一类的书分到二十多两，绝无可能。”林秀儿细细观摩着林兴行，不放过他任何一个细微表情。
“只怕还干了些旁的勾当吧？”林秀儿敏锐的察觉出林兴行面色僵硬，再联想到自个寻到那一品斋问话的时候，那些伙计的表情。
她双眼微微一眯。“莫不是，你还印了些话本之类，没法摆到台面上的禁书？”
“你。”林兴行瞠目结舌。
林秀儿光瞧林兴行这表情，就估摸出自己猜的只怕八九不离十了，她倏然一把敲了林兴行的脑壳。
“你这混小子，不好好读书，专寻这种歪门路？”
所有的老底叫林秀儿掀开了，林兴行索性破罐子破摔。“是，都是我蠢，才分辨不出好赖。”
林兴行死死捏着那双因为刻雕版而导致伤痕累累的手。“我凭自个本事赚钱，又没叫你替我还债，谁要你多管闲事了。”
“好，有骨气。”林秀儿定定的瞧着林兴行。
“只别是嘴上厉害吧。”
“日后遇上什么美人计之类的，又重蹈覆辙了……”
林兴行气绝，险些叫林秀儿气得直接厥过去，咬着牙放狠话。
“那也是我甘之如饴，用不上你管。”
只是没想林兴行这话还未说完，就兜头叫林秀儿用折下来的柳条抽了个正着。
“你这泼妇，打我做什么？！”其实林秀儿的力气不大，抽在身上只是有些火辣辣的抽痛罢了，可那凶神恶煞的表情，活端端的叫林兴行想起在城南赌坊里头挨的那顿毒打。
那城南赌坊的人凶狠，打的那一顿根本没留情，痛了他七八天也就罢了，那些痕迹足足半月才消失的差不多了。
林兴行吓得一个踉跄，左右脚直接将自己绊倒在地。
“林秀儿，你干什么？！！”
“你这混小子就是典型的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林秀儿气得恨不得将林兴行倒吊在树上抽死算了。
“你以为自己很是厉害？若非是我好说歹说苦苦哀求，由那陈掌柜出面，这才叫城南赌坊的人手下留情，你以为你就光欠那一百五十两银子？”
“你以为李昆叫你替他签下的五十两就是五十两？五十两，一月为期，一月二分行息，动动你那猪脑子，你要还多少钱！”
“你不是觉着自己好生厉害，半月就能挣下二十余两？一百多两而已，依照你这个速度下去，要不了四个月就能还清，到时候，指不准还能自己攒下一份钱，扬眉吐气？！”
林秀儿瞪着眼前完全呆愣的林兴行，毫不留情的将林兴行的沾沾得意给捅破。
若是当真林秀儿所说的这个利滚利的滚法，那他赚的钱根本填不满这个无底洞，林兴行犹如叫人兜头浇了一盆冷水。
“你瞧瞧你这眼下乌青比你眼眶还大，想必为了赚这二十两银子，很是花了番心思罢？不然也不能是这半死不活的德行。”林秀儿连连冷笑。
“这样吧，既然你心思不在这书院里，这么喜欢做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情，我看这书你不读也罢。”林秀儿指着身后五步处停着的马车。
“反正我也不指望你光耀我林家门楣！”
“我不回去。”林兴行下意识抬脚就要跑。
他再单薄，毕竟要比林秀儿要高大，他当真要跑，林秀儿也不可能拦得住他。
所以林秀儿根本没有尝试着拦他，她只是握着枝条，冷冷道。
“林兴行，你今日若敢跑，我便折了你的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