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什么？我在。”
林小池又继续往前走去，却被苏宁久拽住了衣摆。
“我说了……别过去！！！”
他突然拔高音量，没来由的怒气轰了林小池一脸，人都被他吼懵了两秒钟。
苏宁久慌张地放开他，“送到这里就可以了……你走吧，谢谢。”
他急急忙忙下了逐客令，脸色在昏暗路灯的照耀下一阵阵发白，他咬着嘴唇，像是在极力忍耐什么。
逐渐的，四周看过来的目光更多更热烈了。
林小池隐约察觉到了什么，大概那个吵闹的女人是他……传闻中的妈妈？
上一世他并没有见过苏宁久的妈妈，爸爸倒是见过两次，但也不是那么熟。因为苏宁久不喜欢和他提及自己的父母，无论是那个传闻中名声不好的女人，还是一直陪伴他长大的爸爸。
“小苏啊，你妈妈又跟你爸爸打起来了。过去看看吧。”
“哎呀这都是什么事啊，这要不要报警啊？”
“哎这真是没完没了了啊，让孩子看到了多不好啊。”
“那女人啊最近又赌了吧，前些日子谁还劝离婚来着。虽然说劝离婚不好，可这……”
……
他们语气阴阳怪气，表情里没有一丝半点的同情。
此起彼伏的讨论声越来越清晰，苏宁久低垂着脑袋，站在原地握着拳头发抖。
林小池没耐心地冲那几个碎嘴的邻居大吼了一句：“你们他妈的都给我闭嘴！！”
“你这小孩有没有礼貌啊？！”
“闭嘴听到没有？饭吃没吃完啊？没吃完滚回去吃饭！！”
林小池瞪着眼睛凶巴巴地又吼了几句。
几个人见他气势汹汹，语气又是这样的，心想懒得惹事，又一步三回头地各自散了。
苏宁久绕过林小池往前走去，他家门前的那盏路灯已经坏了，只看到两个人影在那里推搡，夹杂着尖细的叫声和男人默默承受挨打的闷哼声。
苏宁久心脏跳得越来越快，他没有回头，林小池叫了他一声，苏宁久在原地停下来，“求你了……走吧。”
那声音颤抖，语调又十分难过，带着哽咽。林小池抿了下嘴唇，转身离开。见到眼前一块砖头，低声骂了一句一脚将砖头踢开。
苏宁久刚进入他爸妈的视野，妈妈就冲上来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然后捏住他的脸颊，“哎我儿子……你瞧瞧这皮相多好啊，像我！不过像个女人多惨啊，都是被人看不起的啊。”
她指甲掐入苏宁久的脸颊，刺得他皱眉。他没有反抗，就这么默默地看着眼前这个暴戾颓废却五官依旧明艳的女人。
是他妈妈，名叫陈妃。
他爸爸苏长云走上来，扭开陈妃的手，“你拿他撒什么气？”
苏长云性格很好，老好人，从来不动手，就算陈妃再过分，他都不还手。
陈妃狠狠地踢了他一脚，怒骂道：“如果当初不是生了他！！！我他妈会在这里吗！！我会在沦陷在这破地方被你糟蹋吗！！都怪他！！你为什么不去死啊！！”
扭打之间，苏长云压根没想到陈妃会反手一巴掌打在苏宁久脸上，苏宁久往旁边趔趄了一步，抬头，漠然地看着两个人。
苏长云愣了一下，看着苏宁久的眼神，心脏跟着漏掉了一拍似的。
他这一刻，从苏宁久的眼里看到了无边无际的恨意与决绝——
趁着他愣神，陈妃挣脱开来，她手里捏着从家里抢出来的现金，塞进自己的上衣里，转过身去，抬手狠狠打了苏宁久几下。
“你闹够了没有！！！”苏长云拽住陈妃的胳膊，抬手打了下去。
这一巴掌将她的脸打得通红。
苏宁久坐在地上，看着眼前荒唐的一切，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的笑又激怒了陈妃，陈妃继续发出尖利的喊叫声疯狂地辱骂两个人。“你他妈敢打我！！你从来都不打我！！”
“你真的疯了，你滚吧！！你别再回来了！小久跟我过！！你给我有多远滚多远！！”
“苏长云我诅咒你不得好死！！”
陈妃咬牙切齿，委委屈屈地哭了出来，然后嚎着嗓子放声大哭，她一边哭一边转身就走，没有看地上的苏宁久一眼，仿若苏宁久和她没有任何的关系。
她的身影消失在老旧街区的尽头，她没有回过头再看两人一眼。
剩下的时间里两父子没有任何的沟通，苏宁久甚至没有听到一点半点苏长云对陈妃的咒骂。
他心想，自己和他这个爸爸真的很像。内敛可以解释为窝囊，沉闷不肯说话不肯交流，情绪总是憋着。
这样的两个人如此相像——让苏宁久的心里对他妈妈这样的女人充满了怨恨与逃避的情感，对他爸爸这样的人充满了痛恨，所以他也痛恨自己。可现在的自己，却无能为力。
这一晚过去他们仍然彼此沉默。
第二天苏宁久照旧早起走路去往学校，林小池骑着自行车从他旁边经过。
等苏宁久到了学校门口，林小池却突然半路折返，挡在他面前。
“别过去了，绕路走吧。我带你，上来。”
苏宁久不解。
两人一对视，林小池便看到了他脸上的红肿和指甲掐进去留下的引子，还有些渗血，在他那张肌肤似雪的脸上触目惊心，让人没办法不注意。
林小池硬是把自己心里的那些气恼给憋了回去，伸手拉他。
苏宁久躲开，绕过林小池一路往前，林小池踩着自行车跟上，在路过学校公布栏时，他刻意挡在前面。
“就是他吧……”
“太可怜了吧。”
“可怜人不是必有可恨之处么？那样的家庭能教育出来什么啊！”
“可是说到底，他也是无辜的啊。”
“你们女生啊，就是没脑子。”
“你胡说八道什么啊！！”
苏宁久闷不做声，停在公告栏前，林小池还是挡在他身前，刻意想要遮住什么。
“让我看一下。”
“别看了，有什么好看的。”
“让我看！”
他压低着声音，低声吼着，肩膀不断地抖动。
林小池不得已往旁边挪动了一下，公告栏上贴了一张A4纸，上面有一截是照片，下面几句话是打成了红色，写着：妈妈是个疯子当街打人！父子两毫无反抗之力！苏宁久看着表面光鲜亮丽，结果是个这样的出身！！
后面配了个恶心的表情。
原本还想等着看热闹的人，因为林小池的存在，而不敢继续说些什么。但在两人到来之前，上学路过的都已经看到了这张A4纸。
八卦的，不八卦的。讨厌他的，为他说话的。统统都看到了。
身后那些话一字不落地钻进他的耳朵里，仿佛全世界都只有这一点声音。
苏宁久的脸变得更加苍白，一旁的林小池看到他的表情和眼神，忍不住地心疼。所谓毫不知情的刻意而为地揭人伤疤，身边人的污言秽语，带给人的伤害会有多大，林小池很清楚。
苏宁久站了一会儿，却没有做出激烈的行为，他冷静地转过身来。
“跟我走。”
林小池拽住他的胳膊。把自行车往旁边一扔，脚步越走越快，然后狂奔起来。
苏宁久被迫跟着他一路狂奔，林小池带着他跑到了体育馆旁边的那个杂物间，也就是昨晚他钻进去救他的那条路。
两人站在狭小的杂物间不断地大口喘气，苏宁久撑着膝盖，满脸都是汗水。
林小池长呼了口气，往后一靠，冲他抬了下下巴。
“在上课前你可以在这里哭一下，我不会笑你。”
“我不会哭。”
“真的？我看你好像都要哭出来了。”
“我不会。”
他眼眶在发红，泪水在眼里打转，却始终没有流下来。
他这副倔强的表情看得林小池忍不住笑了一下。
“为什么笑？”
“没事，不是笑你，我是笑自己。”
林小池轻声哼哼。他是想起上一世的自己，从体育馆救到人之后他也是明显感受到了苏宁久对自己放下来的敌意，他自我保护意识很强，不肯轻易外露情绪。可林小池的好意却让他逐渐放下了防备。
可那时候的苏宁久根本不知道，林小池后来一系列的行为不过是和人打赌，更是好玩。
与学校那群傻逼站在对立面，他们欺负苏宁久，他就保护苏宁久，这样的对立游戏他玩得十分开心。
现在也是站在了对立面，可是心情与出发点已经在短短几天内完全不一样了。
林小池的目光落向他，白皙的面庞挂着汗珠，微张的嘴唇，他还没从奔跑喘气缓过神来，背靠着墙壁，双手放在两旁。
两人之间有光从窗外折射进来，灰尘的粒子在光影中旋转。
林小池往前走了一步，他现在个头比苏宁久稍微高一些。他抬手摸了摸苏宁久还有些红的脸颊，温热的唇首先吻在了他红肿的脸颊上。
苏宁久整个人一怔，吃惊地看他，眼神里不断浮现的是惊诧与不可思议——
“你不讨厌的对吗？”
“就像这样的接触。”
他在耳边低喃，苏宁久仍然没有推开他。可是僵直的身体却出卖了他内心的波涛汹涌与不知所措。
苏宁久害怕的，茫然的握紧了拳头。
林小池揉了揉他的脸颊，手指顺着他的侧脸一直抚摸到下颚，手指划过他的唇，他又凑过去，在苏宁久的上唇吻了一下，蜻蜓点水，怦然心动。
那轻柔的吻带起一丝触动，就犹如水面突然绽开的涟漪，变成梦里见过的浪花。哗啦一声，又沉入下去，可是掩藏在其中的是不可压下去的另外一种波澜。
带着安抚的吻又落了下来。苏宁久大概此刻无法理解，这个身份的林小池怎么会能如此娴熟地亲吻他。
那样奇特的触感是完全不一样的，从未涉及的领域。
所以苏宁久并不懂得回应。
他在林小池的吻里慌张害怕，像是受惊的小鹿，湿漉漉的眼神夹杂了太多的情感，都融进了这个满含爱的吻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