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得了一种病，一种「情绪稳定」的病，无法发出任何负面声音。
直到从一场车祸中死里逃生后，我拥有了特异功能——听见别人的痛。
只要帮助十个人将痛宣之于口，我便可以彻底摆脱「情绪稳定」的标签。
1
在弥漫着消毒水气味的病房昏昏沉沉地醒来时，我听见我妈兴奋地大喊：「医生快来！3号床的姜晚宁醒了！」
我强忍着脚腕处传来的剧烈疼痛，努力回忆着自己晕倒前发生的一切。
我今年25岁，年初刚刚找到工作，目前就职于家附近的一家财务公司，做财务销售。
我爸妈急于我的终身大事，三番五次安排我去相亲。
一天前，我骑着共享单车停在十字路口等红灯，为屏幕上熟悉的消息感到心烦意乱。
走神之际，一辆小轿车从我身侧刮过，我被惯性摔倒在地，导致左脚腕骨折。
模糊的视野逐渐明朗，为我做手术的主治医生俯身问我：「姜晚宁，感觉如何，还疼吗？」
呼之欲出的字眼堵在喉咙里，因为我看到爸妈向我投来期待的目光。
我有气无力地摇了摇头。
我爸松了一口气，挺直腰板和医生嚷着：「我就说嘛，我家阿宁从小到大都是个坚强的姑娘，一个小手术根本不用担心啦。」
我妈也跟着点头表示赞同。
如果我打的是全麻，或许情况将会截然不同。
可是爸妈却好像忘了，手术前，我在他们的怂恿下，拒绝全麻，打了半麻，这才因疼痛过度而晕厥。
医生朝我投来心疼的目光，我只是冲他苦笑。
明明醒来后还是痛得要死，可「好痛」两个字却令我如鲠在喉。
我知道，我大抵是得了一种病，一种情绪稳定的病。
这种病迫使我从小到大都顶着坚强的帽子，从不肯将痛宣之于口。
渐渐地，我失去了喊痛的能力，和痛有关的词语通通变得烫嘴。
2
醒来后，爸妈一直为我忙前忙后，又是喂我喝新熬的鸡汤，又是给我把苹果削干净后切成块喂到嘴里。
长这么大以来，这是我第一次深切感受到爸妈对我的爱，还是因为刚从鬼门关走过一遭。
心底温暖的火苗刚刚燃起，我妈就一盆冷水浇灭了它。
「阿宁啊，医生说你的伤并无大碍，再养半个月就可以出院了。你也知道你弟弟快要中考了，不能没人照顾，你爸的厂子也需要人经管，所以我俩就每周过来看你一次，剩下的时间呢，我们给你请了护工。」
嘴里含着的鸡汤瞬间变得冷冰冰。
纵使心中万般挣扎，也都化作了我的强颜欢笑：「没事的，你们该忙忙。」
爸妈离开的动作很麻利，很快就只留我一人独守病房。
我躺在病床上发呆，空荡荡的脑海里忽然响起一阵机械声。
「亲爱的宿主姜晚宁，您好，恭喜您成功绑定听痛系统。」
我吓得一激灵，弱弱开口问道：「什么系统？你是谁？」
机械声自顾自地继续说道：「听痛系统，顾名思义，从此刻起，您将拥有一份特异功能——听见别人的痛。而我，是陪伴您并为您下达任务的统统。」
「您的任务是——帮助十个人将痛宣之于口。」
我笑：「我凭什么要完成这个莫名其妙的任务？」
机械声沉默了两秒，娓娓道来：「完成任务后，作为回报，您将彻底脱离情绪稳定的怪圈。」
捕捉到关键词后，我不禁愣了神。
很快，我应下了这场交易：「成交。」
一直以来，我都是众人艳羡的「情绪稳定」的人。
我遇到困难从不慌张，有烦恼时也从不倾诉，我永远都是积极乐观坚强的代名词。因此，总能成为身边人的依靠。
但只有我知道，所谓的情绪稳定，不过是隐忍压抑。
我真的烦透做一个情绪稳定的人了。
3
爸妈为我找的护工是个和我年龄相仿的男生，叫池君。
听说他跟朋友在创业阶段，护工是兼职。
天气好时，他会推着我在医院外晒太阳。
一天，我俩在林荫小道旁的长椅上，看见了一个刚拔完牙正在被妈妈哄骗的小孩。
她约莫着只有五岁左右，半边脸肿成了馒头，却硬是一滴眼泪没掉。
她妈妈心满意足地夸赞她：「宝宝真棒，简直是全医院最坚强的小孩。」
小女孩泪眼朦胧地点头，笑容布满脸庞，我却听到她内心在呐喊：「拔牙真的好疼，好想哭，真的不想做最坚强的小孩。」
此情此景，让我想起我刚上幼儿园时，学校安排打针，老师哄骗我们：「不哭的小孩可以得到一块糖。」
我强忍着一滴眼泪没掉，得到了梦寐以求的一块糖，却看到老师为了安慰哭得最凶的小孩，塞给她两块糖。
我让池君停在女孩身边，我认真地对她说：「你可以哭，也可以喊，但尽量不要碰到伤口。」
女孩愣住了，下一秒，像是被按到了某处机关一样，嚎啕大哭起来。
她妈妈手足无措地安慰她，埋怨似地瞪了我一眼，抱着她离开了。
看到女孩放声大哭，我欣慰地笑了。
池君看我的眼神趋于不解：「那孩子都被你说哭了，你怎么还笑上了？」
我一边盯着眼前飘起来的「任务进度10%」几个大字，一边解释道：「你不懂，坚强有什么用，爱哭的孩子才有糖吃。」
你可以哭，可以喊痛，可以抱怨，可以将各种情绪说出口。
保持坚强，永远都不可以成为我们宣泄正常情绪的禁锢。
更何况，那只是一个五岁的孩子。
4
住院一周后，爸妈如约来探望我，身后还跟着叔叔一家人。
叔叔婶婶一进门就扯着我的手关切个不停，相比之下，沉默寡言的表妹姜晚芹显得尤为突出。
表妹今年上初三，平时性格活泼开朗，今天却像是蔫了的茄子。
婶婶稍带愠色地斥责她：「小芹，见着表姐怎么不喊人？」
表妹无精打采地喊了一声「表姐」后，突然捂起了肚子。
我听到她心里的声音：「不能喊疼，不然一会儿妈妈又要骂我矫情了。」
她难以启齿地蹭到婶婶身边，嘀咕了些什么。
婶婶不耐烦地把包递给她：「在包里，自己拿。」
等表妹跑远，婶婶不管不顾地吐槽起来：「这死丫头，偏赶上明天体测来了例假，天天嚷着肚子疼，还想请体测的假，人哪有那么矫情啊。」
说罢，婶婶艳羡地看向我：「阿宁，这丫头要是有你一半省心就好了。」
我很想反驳婶婶：痛经是谁都不愿遭遇的事情，体测可以缓测，身体跑出大毛病可就遭殃了。
转念间，我想起我中考考体育的前夕，正逢例假，还不小心被过路的电瓶车刮伤小腿，可谓是祸不单行。
本想申请缓测的我，想起了老师严厉的面孔：「体育成绩很重要，能一次性结束的事情最好别拖着，尤其是有些女生，别太多事。」
我快要举起的手又默默放了下来。
那次八百米我跑了满分，却也因剧烈运动导致子宫痉挛引起了严重痛经，许久才调养回来。
小腿的伤口也因过度摩擦导致发炎化脓，去医院开药又支出了一大笔花销。
我鼓起勇气替表妹发声：「青春期的女生例假期间应该好好调理，剧烈运动太伤身体了，我建议让表妹缓考。」
婶婶欲言又止，不情不愿地妄想转移话题。
我的一番话正巧被门口的表妹听见了，她向我投来感激的目光。
在我的眼神鼓励下，她勇敢地向婶婶提出抗议：「是啊妈，我想请假是因为肚子真的很痛，才不是因为我矫情。」
我紧跟着举例：「我有个朋友，就因为来例假时剧烈运动导致大出血，直接进了ICU。」
婶婶虽半信半疑，但也属实不敢拿表妹的生命安全开玩笑，立即答应会替她向老师申请缓测。
看着表妹脸上绽放出笑容，我的脑海里也跟着响起「任务进度20%」的提示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