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你是清白的，城主何必花三万金币封我的嘴？段灵玉，你还有什么好说的？”阿眼说的每个字都像利剑戳进段灵玉的心脏，但他还不满足，他要求段灵玉跪地忏悔，他会记录下忏悔的内容，说什么给阿嘴烧了，慰问他的在天之灵，赵彬彬作为一个被拖下水的参与者，渐渐弄明白了阿眼带他们来密室的真实目的，真是令人感叹。
段灵玉将他说成是看重手足之情的，太看得起他了，连死去的弟弟都要利用，榨干他的剩余价值，难怪外来者称他们为怪物，官方称呼叫做“怪诞者，”这是一群心灵和外表同样丑陋的败类。
“他没什么好说的。”赵彬彬拉起段灵玉的手，振振有词。
段灵玉心神恍惚，一时没办法接受父亲的做法，在赵彬彬的带领下出了密室，阿眼倒没横加阻拦，甚至说了一声“走好。”
“这么快就出来了，怎么急匆匆的？”阿眼媳妇名叫渣渣的粗壮女子笑眯眯的迎上来，迫不及待的神气，让人觉得她等候多时了，赵彬彬心神不宁，掉进陷阱的感觉愈发强烈，只是点头示意一下，避过渣渣朝大门走，渣渣却光明正大的走过去拦在他们面前，煞有介事的瞪着段灵玉阴惨惨的脸色，“好重的血腥味，少主伤的不轻呀，让老祖宗知道了还不得心疼死，快进来，我替你治治。”
赵彬彬侧身挡住段灵玉，道：“不用，我就是医生。”
“救急不救穷，失血过多会出人命的，瞧少主那如花似玉的脸蛋儿都难看成什么样了，等你治，哭丧的都站一堂了。”
“没关系，他命硬的很，不会有事的。”赵彬彬想不通渣渣意欲何为，她跟阿眼提前串通好，利用无心闯入此间的小亮引开一大群吊唁阿嘴的亲戚朋友，无非是想哄骗段灵玉忏悔，然后弄出一篇忏悔词勒索段贤，目前为止他们做的并不成功，阿眼都放弃了，渣渣还不依不饶的有意思吗？
“他确实有一条硬命，自从他出生，我们这些受老祖宗庇护的天生的可怜人，突然被赶到凄风苦雨里，吃不饱穿不暖，要拼命的干活才能勉强养活自己，因为我们干活获得的酬劳绝大部分被老祖宗拿来抚养他了，他的衣食住行都是用我们的血汗换来的，数不清的金子糊就的，能不命硬吗？”渣渣有一双三角眼，丰润的皮肤散布着浅淡的雀斑，下巴短短的，嘴角下垂，脸盘四方四正，晶亮的眸子里充斥着与她高大体格相映成辉的倔强和矛盾的柔美，说这番话的时候，赵彬彬感到明显的鄙夷。
“说的是，命硬的人比较贱，”赵彬彬含笑道，“这样吧，等他好了，你们夫妻俩跟他打一架，狠狠打他几下子出气。”
渣渣眼角斜飞，似笑非笑道：“好主意。”
赵彬彬：“今天就不打扰了，灵堂前流血不吉利。”
“不，要么打一架，要么让我给他治病，选一个。”
赵彬彬手心里似攥着一块捂不热的冰块，“我自己能应付。”段灵玉抬起头，幽幽的目光射过来，赵彬彬根据他的口型猜到他说的内容。
“别傻了，”赵彬彬制止他的逞强，转头对渣渣说，“恐怕今天不行，要是非打不可，我想，我可以奉陪。”
“好啊！”她比阿眼高的多，自然不把赵彬彬放在眼里，然而就在她进厨房拿菜刀时，阿眼突然冲出堂屋，跳上围墙，大叫一声：“放他们走！”
渣渣不甘心：“四哥，好容易鱼上钩了，怎能轻易放走。”
阿眼说：“听我的，放人。”他凌空而立，举目四望，声音传得很远，渣渣努嘴道：“刚才你们在密室里说的话我都听到了，没弄到有用的东西，就剩绑架这一条路了，不然拿什么换钱！”
“咱们打不过他。”阿眼黯然，渣渣注意到他手腕上触目惊心的伤口，和赵彬彬的鞭子对的上，顿时有些犯怵，往旁边让了让，赵彬彬笑说：“谢了。”刚牵着段灵玉走出大门槛，一条人影从对面巷子里飞奔而来，后面缀着一群面目狰狞的怪诞者，像一头龇牙咧嘴的怪兽穷追不舍，小亮卓越的逃跑本领将他们惹急了，跑得慢的老者被甩在队伍后面，气急败坏的欲抡拐杖，临时考虑到这玩意儿的实用性，遂脱下一只鞋子猛扔，小亮朝大路一侧的尽头狂奔，鞋子砸中队伍中间的某个怪诞者的脑袋，顿时迸发一阵语无伦次的咒骂，那老头儿灰溜溜的找块石头坐下歇脚，观看气势磅礴的队伍像巨龙一般随小亮不厌其烦的来回折返而随机应变，他语重心长的叹了口气，自语道：“这样下去会被他拖垮的。”
“乡亲们，”阿眼声如洪钟，声波像被一颗大石子激起的连漪圈圈荡漾开，“拿住段灵玉和赵彬彬，赏金丰厚！”
赵彬彬背起段灵玉，趁怪诞者们反应迟钝的当儿朝反方向逃，阿眼持续召唤道：“乡亲们，抓住段灵玉和赵彬彬，以后吃喝不愁……”
“快，他们往北跑了！”老者缓过一口气，最先响应，拿出与他那个年纪不相称的矫健拎过他半天研究不明白的二轮木车，突发奇想的骑上大路，迎风大笑，招呼怪诞者们朝这边追。
有人带领，队伍很快变得井然有序。
“妈的！”赵彬彬恼怒的爆了句粗口，“那家伙出尔反尔，难怪他站那么高，敢情是观察形势。”
“怪诞者都很聪明的，跟正常人没什么区别。”
“我们那边不管这叫聪明，叫狡诈……该死，他们追上来了。”
“给他发短信吧。”
“谁？”
“小亮，让小亮引开他们。”
“……小子，你也是段城的一份子，怎么就不具备一点你侄子外甥的聪明狡诈呢？如果他们不肯放弃小亮，就不会反过来追我们了。”
段灵玉发愁道：“那拜托他去喊人好了，不，算了。”
赵彬彬背负一个比自己高一头的男人跑起来吃力的很，段灵玉虽然瘦削，却一点也不轻，没跑多远他就累的汗如雨下。
“叫他帮忙击退敌人才是正经，”赵彬彬喘着粗气道，“手机在左边口袋，你打开智能家居APP，开启打斗功能，他的战斗力会提升十倍。”
手机对段城子民来说是个稀罕的物件，段灵玉玩不转，又不好意思一直问，悄无声息的给他装了回去。
赵彬彬全力维持自己能走动的最快速度，无可避免的，几名威风凛凛的怪诞者逼近了，他心里七上八下，不安的问：“开启了？哎，也不知道小亮能不能应付的了这么多人。”话音未落，只听“嗤嗤”几声闷响，怪诞者接二连三的倒下去，哀嚎着满地打滚，花瓣状的银质暗器在他们的后背闪闪发亮。
“量力而为，别硬来。”
“废话，不硬来我们就躺尸了。”
接近段灵玉的怪诞者前赴后继的跌倒在地，但仍有更多的涌过来，段灵玉体能极弱，几枚暗器被他打空了，照这个情况，他们迟早落入阿眼之手。
赵彬彬忽觉手臂一紧，一个姑娘不知什么时候从路边紧闭的居民房里出来，拉住他说：“进来躲一躲。”
怪诞者面对相继倒下的同伴，一个个仿若惊弓之鸟，乱哄哄的一时拿不定主意，没人注意他们追击的目标转眼间不见了。
段城缺少治安管控，一来总人数不多，比古时候一个县的人数还少，再者因为相互之间的亲戚关系，一般的小打小闹不会惊动当局，实在闹到不可开交再找城主评理。像今天这种街头追逐事件时有发生，若是双方为的是不死不休的仇怨，不闹出人命绝不善罢甘休，然后一些不相干的旁观者会将此汇报给城主，城主择日出面处理。
赵彬彬和段灵玉都不想看到那个局面，尤其经过段贤花钱封阿眼的口一事，段灵玉觉得父亲此举只会越描越黑，无中生有，最好能有个不相干的人拉他们一把，使他不至于掉进双方肮脏的见不得人的漩涡， 花月无疑就是这么一位贵人。
赵彬彬凭那长了一双猫爪的小孩认出花月是在广场替段灵玉说过两句好话的女人，花月声称，她出手相救纯属巧合，可她的言行举止绝对是个合格的晚辈，她向他们展示自己养的蝴蝶。院子里古树参天，房屋都被掩盖了，枝叶间挂着名牌，上书“蝶娘子”三个字，赵彬彬以为是树的品种，段灵玉道：“花月是段城远近闻名的养蝶人，人送外号蝶娘子。”
“它们喜欢开花的树。”花月的笑容格外甜美，和其他大部分怪诞者不同，她的缺点仅限于颧骨处条形的蓝色胎记。
“你们母子靠什么生活？”赵彬彬问。
花月莞尔一笑，望向数不清的正奋力冲破茧的蝴蝶，意思不言而喻，段灵玉解释说：“有人收的。”
“收蝴蝶做什么，入药吗？”赵彬彬问。
段灵玉：“不知道。”
屋里传来一声婴孩的啼哭，到了喂奶的时间，赵彬彬二人不便久留，当晚他们没回府，而是在花月介绍的一家旅馆暂住，旅馆老板被警告不准向街上的搜查兵泄露段灵玉的行踪，赵彬彬认为这么做很不地道，只草草处理了段灵玉的伤口，再三提醒：“王妃一定急坏了。”
“我不会再回去了。”段灵玉抿了一口茶，道。
段贤这次的确过分了，赵彬彬一个外人，不想掺和他们父子间的嫌隙，何况段贤是一城之主。
“我说，灵玉，你爸的初衷是为你好，做父母的，看见自己的孩子遭遇是非难免着急，你……”赵彬彬坐到他旁边的沙发上，虚虚的劝道。
段灵玉冷冷的打断道：“哥，这不是孰是孰非的问题，也不说他好心办坏事，在我眼里，他现在不啻于丧心病狂的卑鄙小人，底线崩了，有什么资格做别人的父亲。”
赵彬彬心乱如麻，愁眉紧锁：“是不是可以换个角度理解你爸给阿眼三万金币这件事，阿嘴虽然远了，血脉好歹是从他那里传下来的，阿嘴死于非命他也难过，因此亲自上门发放抚恤金？”
段灵玉坚定地摇摇头：“渣渣说的没错，自从我出生，父亲撤销了多项定期发给平民的福利，以前一小时能干完的工作，如今几乎占满所有空闲时间，获得的酬劳也只是勉强糊口而已。”
赵彬彬安慰性的将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父子之间没有隔夜仇，知错能改，就还是好爸爸，喏，给城主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吧，你伤的这么重，孤身一人在外，遇到点凶险自保都成问题。”
段灵玉倏地站起身，闪的赵彬彬往后一靠，生气的怨道：“我好心好意给你出点子，你就不能适当的尊重我些，干嘛呀，蝎子蛰了似的，真是。”
段灵玉脸颊发烫，捧杯子的手无处安放，一口气将茶水喝干，片刻的功夫竟已凉透，冷水顺着咽喉汇入zhi热的胸腔，那里好像有一堆光芒四射的篝火，冷热相激，滋滋啦啦的响着，原来不是茶水冷了，而是内心的火种燃烧了。
“有你在，又怎会是孤身一人？”段灵玉看向窗外朦胧的远山，轻轻地说。
“我又不是老在。”赵彬彬清了清嗓子，“我不是说过，这次回去，我就回孙家堡，喂……”
“嘘！”
“怎么了？”
“你听。”
夜风送来一阵阵清澈的男音，仿佛夜的低语：“我画了一口棺材，里面躺着……你和他……我画了一口棺材，里面躺着……你和他……”
“是小亮。”赵彬彬眼中掠过一丝诧异。
段灵玉：“听脚步不像一个人。”
赵彬彬掏出手机打开APP，见“找主人”功能呈开启状态，松了一口气：“他找过来了。”抬眼的刹那，瞳孔骤然缩成一线，装手机的姿势僵在半空，一群表情狂热的女人跟着小亮陆续向旅馆前进。
赵彬彬脑海中闪过声势浩大的粉丝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