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大的广场挤满了怪模怪样的段氏后裔,赵彬彬侧身挨过拥挤的人群,真正见识了一回什么叫怪兽,孙家堡多的是通过生化技术变异的飞禽走兽,植物也不例外,新栽的树苗浇两滴特制的营养液,一夜之间能长成参天大树,他自认为在怪兽方面算得上见多识广,但一只眼三只耳朵长猪尾巴四肢俱全的直立“动物”仍看的他毛骨悚然。
他们大都身材魁梧,头颅偏小,或胎记遮住半张脸,或额头长出犄角般的软体,像动画片里天线宝宝头顶的触角,五官不是多了就是少了,偶尔有五官全乎的,偏偏弯腰驼背,身后拖着发展成尾巴的长长尾骨。
他们嗓门粗哑,言语不清,劲头十足,身穿姹紫嫣红的粗麻布做成的衣服,破破烂烂,略显褴褛,无法断定是什么风格的。
赵彬彬压抑住狂跳的心脏不让惶惑的粗喘溢出口鼻,脊背凉嗖嗖的,不知何时已被冷汗浸透了。
他是来看段灵玉究竟耍什么花招的,万一,万一他失控,用暗器滥杀无辜,他要及时通报城主,或自行出手制止!
忽觉腰侧被什么东西碰了下,他转头一看,是一个正在母亲怀里吃奶的小孩,一只脚伸出襁褓,调皮的踢来踢去。
小孩长的非常端正,分不清是男孩女孩,嘴巴含着木制奶瓶的吸管,贪lan的shun吸着,被赵彬彬一看,那明亮的大眼睛忽闪着,竟而吃吃的笑起来,露出一排没长牙的牙床。
赵彬彬吐出一口浊气,紧绷的神经跟着松懈,回了个温和灿烂的笑容,伸手接住差点掉到地上的奶瓶,让小孩握好,这时,他看见小孩的两只手没有手指,而是像哺乳动物粗短的爪子,尖锐的指甲随意伸缩。
赵彬彬把奶瓶交给孩子的母亲急忙扭过头去,惊恐不安笼罩着他,没来由的一阵恶心,扑到附近的柱子旁吐个昏天黑地,苦胆都快吐出来了。
如果说第一代段氏子孙长成畸形是放射性物体酿成的恶果,段灵玉的出生是否说明段贤夫妇持续多年的清理工作完成了?那他们子孙后代的异形就不能归咎于辐射,而是血统间的排斥?!
“出来了,他出来了!”人们忽然齐声叫喊,段灵玉出现在高台上,赵彬彬惊讶于自己竟比他早到十几分钟,敢情段灵玉一出院墙就被卫兵拦住了,带他去见了城主夫妇。
段灵玉决定的事,不撞南墙不回头,饶是段贤和王妃无所不用其极的哀求儿子出去躲一段时间,等风头平息了再回来,他根本不听,还拒绝任何卫兵跟随,就那么一个人站上了千夫所指的位置。
“7月28日一早,我避开所有岗哨,潜入段飞的科研基地,”面对众多唾沫横飞的谩骂,段灵玉体现出他那个年龄不该有的阴郁稳重,异乎寻常的平静,他双眼充血,不可忽视的怨愤化作无孔不入的冷气,飘荡在氤氲的上空,它仿佛具有无形的重压,飘然来去却压得住底下面目狰狞的黑风恶浪,“我看到了并且摸到了你们口中的大鸟。”
他举着一张草稿纸,画的是飞行器的简笔画。
众皆哗然,争先恐后道:“你承认了,是你使得坏对不对?”
“你仗着城主给你的护身符,破坏了飞行器,造成惨不忍睹的后果!”
“磁场可以活动一切内部机件,微小的错漏有时候是肉眼无法觉察的,最精英的工程师通常也会忽略,而对于飞行器那样高精密的器械来说,细节上一切微不足道的损坏,对它能否顺利飞行都起了决定性的作用。”
赵彬彬心焦的推了下鼻梁上的黑边眼镜,真想喝令他们住嘴,激怒段灵玉你们能捞到什么好果子吃?
段灵玉两只手扯开纸张,仔细审度匆忙间画的大鸟,道:“你们也知道这不叫大鸟。”
人群鸦雀无声,面面相觑,做了见不得人的事似的,心虚的低下头摆弄手指。
“我却不这样认为,”段灵玉轻笑,长长的眼尾上挑,分明透着一股细雨桃花般的风流意味,在赵彬彬看来却显得仓惶凄楚,宁谧沉稳的外表下刻意掩饰着拼命奔跑仍得不到丝毫慰藉的狂乱,他的话音充满自我嘲讽,“它是鸽子的升级款,是燕子的异类,是书上讲的大鹏鸟,每扇一次翅膀就能飞翔几千里,但它们只是飞禽的变种,百分之一的可能将作为新的物种留存下来,在我们周围觅得一片栖息地,像所有土著物种一样每天吃饭,干活,干活,吃饭,毫无新意的活着,并没什么稀奇的,可我现在才知道,它的名字不叫大鸟,也并不是什么稀奇古怪的物种,而是可以飞出大气层翱翔宇宙的飞行器!”
台下嘤嘤嗡嗡的交头接耳,为找不到有力的言辞反驳而发愁。
“因为你白痴呗。”不知谁笑嘻嘻的讥笑道,声音仿佛在每个人耳边响起,掀起一阵冷嘲热讽的大笑。
赵彬彬目不转睛的盯着段灵玉,段灵玉全身的血液似乎被抽干了,肌肤尽是死气沉沉的惨白,傻子一样站着,冷风吹乱他十岁后就再没剪过的头发,掩住了他的表情。
“是啊,跟白痴有什么好解释的,什么简单说什么咯,不然他一直问,烦都烦死了。”
“可不是吗,自己的小孩子问东问西我都觉得烦,何况他,跟我们家八竿子打不着的淘气鬼,看见他我都恨不得拿刀子割掉他的舌头。”
“好了你们俩,闭嘴,再怎么说他也是我祖母的弟弟,论资排辈得喊他一声舅爷呢,你们应该是他的远房侄亲,真是,有那么议论长辈的吗。”
“他比我小的太多了,我没这样的长辈。”
“反正血统在那儿摆着,你不承认也没办法。”抱小孩的犄角女人说,一副跟其他人合不来的样子。
“血统什么的我才不在乎,就是讨厌他小时候罗里吧嗦的那张嘴,还有那副和我们长的截然不同的样子。”
“要不说他是白痴呢,白痴都反常。”
“够了!”难为段灵玉听了这么多污蔑的言语甚至是辱骂仍无动于衷,赵彬彬一个外人都听不下去了,义无反顾的咆哮道,颤栗着握紧拳头。
那些人根本不买他的账,见他长的干净爽利,显然是段灵玉那边的人,簇拥着霎时动起手来。
赵彬彬只想跟他们讲道理,没打算动手,可几个膀大腰圆的汉子不管三七二十一,拳打脚踢,赵彬彬被打的爬不起来。
段贤一直在幕后注视着儿子的一举一动,唇枪舌剑之类的无关痛痒,对于段灵玉,他无疑有一种知难而退的冀望,真发生械斗再出兵不迟。
奇变陡生,虽然吃亏的不是儿子,看得出儿子很焦急,段贤连忙号令卫兵维持场面。
不等小胖子们到场,赵彬彬甩出黑气腾腾的鞭子,“啪”的抽起地面滚滚烟尘,威风凛然。
怪人分成前后两波,女的在后,男的在前。
“咱们皮糙肉厚,那玩意儿抽在身上也不疼,叔叔伯伯,你们好意思让我孤身上阵吗!”说话的是头一个污蔑段灵玉的,一米二三左右,长的很敦实,嘴巴大的出奇,咧开来直到耳根。
听如此说,人高马大的壮汉们劈手夺过胖子卫兵手里的机械长矛。
因在段氏地盘,赵彬彬出手总有顾忌,架不住对方出手狠辣,他也不步步退让,甩开长鞭,一抽一卷,缴获大量兵器,顷刻变成碎片堆了一地,怪人脸上露出恐惧的神色。
“散了吧。”笨拙的小胖子认出赵彬彬,忙不迭凑近他耳语几句,赵彬彬听了往人群外的大盖伞下瞅了一眼,段贤正殷切的望着他,他顿时明白了,沉沉的说,“都散了吧。”
“不,我们要个说法!”五短身材的“大嘴猴”毅然上前,不容置喙道。
赵彬彬怒道:“说法?应该去找段飞要,真不明白为什么一个劲在这儿胡搅蛮缠!”
“大嘴猴”道:“段灵玉偷偷使坏,飞行器才试飞失败,你不要再狡辩了!”
赵彬彬咬牙切齿:“证据呢?”
“大嘴猴”冷笑:“能花一整天时间找空子,偷偷潜入基地的想法少说在他脑子里存了一星期,你告诉我他煞费苦心的进去就为画画?笑死人了,谁不知道城主反对高科技?打着为我们着想的旗号,几次三番派奸细进入基地捣鬼,屡屡以失败告终,末了无人可派,只好让他儿子上啦!”
赵彬彬蓦地一皱眉,感到非常意外,喃喃道:“原来他们真正的目的是对付城主,城主身为段氏一脉的老祖宗,他们不好直接找茬,段灵玉就成了他爸的替罪羊。”
这时,人群突然不约而同的看向高台,一片愕然低语,“大嘴猴”也跟着吃了一惊,惊愕的瞪大眼睛。
赵彬彬顺着他们的视线望去,只见台上骤然起风,画稿随风而去,段灵玉解开上衣扣子,宽松的黑衬衫在他背后凌风而起,与凌乱的长发波浪似的在烈风中剧烈摆动,胸口皮开肉绽的血洞触目惊心,他扬起脸,居高临下的扫视人群:“尽管把你们的不满发泄出来。
要知道,城主府永远没有你们的位子!”
赵彬彬头皮一麻,几欲晕去。
“大嘴猴”被激怒了,他挽弓搭箭,箭锋泛着炫目的冷光。
赵彬彬鬼使神差的抢先一步,挡在“大嘴猴”面前,仰望段灵玉,愤恨的叫道:“疯子!”
不知是不是错觉,段灵玉像是对他笑了一下,然后又摆出视死如归的表情:“曾经,我一度以为,父亲给我磁石,让我当作护身符随身携带,不管走到哪儿都能保护我不受伤害,没想到大哥的武器远比我想的厉害的多。”
停顿的空隙,一声痛彻心扉的叫喊凭空打破窒息般的寂静:“玉儿,我的玉儿!”
王妃张皇失措的冲出门廊,直奔段贤扑去,当面就是一巴掌:“老东西,你一人做事一人当,玉儿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没完!”
段贤脸色铁青,大步走上高台,俯瞰一众奇形怪状的子女,他知道,其中有至少一半是长子的信徒,支持段飞的“腾飞计划,”一旦段飞取得成就,他这个名不副实的城主就彻底名存实亡了。
他一贯虚张声势的为国为民届时也将不攻自破。
段灵玉身上的伤口使他浑身颤栗,不知是心疼还是愤慨,或许两者都有,把他逼上了他不愿面对的乱局:“玉儿是阿飞的手足同胞,一个对自己的亲兄弟如此绝情的人,能做好你们的领主?”
起初,赵彬彬担心段灵玉意气用事坏了城主的计划,事到如今,反倒是段灵玉替父亲承担了一场暗里涌动的权谋后果,城主应付闹事群众的计划就是不应付,关起门来,不了了之。
段贤死板守旧,崇尚安分守己,拒绝接受新事物,否则和孙家堡的关系肯定比现在好,这种生活理念无疑受到老实本分的子女的推崇;一些天性不羁的就不一样了,像段飞那样深信天外有天的富有成长型思维的,自然也吸纳了一群志同道合的伙伴。
段贤暗里摸得一清二楚,表面装作被蒙在鼓里,整天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因段飞的研究基地建立在深山峡谷,支持科技创新的信徒大多连口头赞扬都省了,心里知道创新是对的就够了。毕竟住在老祖宗的屋檐下,段飞成功之前,他们都得忍着。
突然间捅破那层窗户纸,段贤无奈借段灵玉的伤势抨击长子的阴险恶毒,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相信段飞能给他们带来幸福生活的信心不禁动摇了。
赵彬彬见事态平稳,抬手抹了把汗,打好领带抽身走开。
躲藏在他背后的箭锋不失时机的射出去,“嗤”的一声闷响,带着丝丝寒意,穿透尚未痊愈的血口,段灵玉猛地失去重心,从百米高台坠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