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灵玉走在一望无际的花田里,火红的罂粟像一条赤焰织就的巨毯在他脚下铺展开,飞舞的白蝴蝶点缀其间,犹如火海上的落雪,被段灵玉趟出一条路。
“业余爱好挺丰富,刘顾问,就没想过自己营业吗?”段灵玉摘了一朵盛放的罂粟放在鼻端嗅了嗅,感觉和普通的花香没什么区别,单从外表看,很像弱不禁风的虞美人,难以想象它的种子碾成的粉末是某些人用来自杀的最佳选择。
据说吸入罂粟自杀的人会产生强烈的心流,在临死前体验到梦寐以求的人和事带来的幸福感,并且分辨不出幻境与真实,有点类似于书上讲的安乐死。
通过这种方式追求死亡的人通常会得到其他人的怜悯与尊重,但刘雨奇郑重其事的声明过,使人在安逸中死去绝非吉羽公司追求的市场,满足人类欲望的同时为永动机构出一份力才是他们的初衷和一直追求的目标。罂粟花圃作为段飞名下的副产业,是飞船基地和孙家堡保持合作关系的媒介,刘雨奇闲暇之余担任吉羽的负责人,说是爱好也不为过,毕竟他长久以来沉迷于养蝴蝶,蝴蝶需要采撷花草的汁液维持活力,另外他还喜欢培育绣球花,隔不多远就能看见几株旺盛的绣球夹杂在罂粟丛中。
段灵玉以前从不知道这片花圃的存在,对它的用途更一无所知,刘雨奇一五一十的讲给他听,像跟要好的朋友倾诉心里话,段灵玉暗自吃惊,他只不过对他有些小时候的模糊印象,后来不知他出于什么目的在他暗闯飞船基地时放水,再往后就没打过交道,很难理解刘雨奇放蝴蝶为信号把他引来就是为了告诉他这些。
段灵玉突然怀疑他厌倦了在段飞手底下做事,不好意思直说,所以拐弯抹角的想在他们家谋个差事。
“当然没想过,也没必要想,”刘雨奇回答的很干脆,“我在基地如鱼得水,大概这辈子都不会离开了。”
段灵玉纳闷儿的问:“你叫我来干什么,透露你们的秘密?我没那么好骗。”
刘雨奇望着花海尽头的地平线,长出一口气,扬声说:“像上次一样,救你的命。”
段灵玉心头骤然一紧,手中的罂粟像血色的蝴蝶翻飞着落下。
刘雨奇领他走进花圃地头的工作坊,从墙上拿下一把弓箭,连箭簇一块交给段灵玉:“看能否发现什么端倪,少主,我可冒了天大的险呐。”
箭簇是钝的,显然不止一次履行过它的使命又被拔下来反复使用,弓的表面非常光滑,但稍微有点常识的都看得出来材质低劣,手感偏轻,这样一件古朴稚拙的武器在设备全面机械化的工作坊显得格格不入,像不经意留在无可挑剔的工艺品上的瑕疵。
段灵玉的心瞬间冷了下来,目光死死的盯着弓箭,“我可冒了天大的险呐。”他恍然明白这句话的含义,阿嘴背后的箭伤不期的出现在他的脑海里,他震惊的大叫出声,“你杀了阿嘴!”
落地窗前的刘雨奇漫不经心的挪了挪步,转过身来,探询的看着他:“还有呢?”
段灵玉强迫自己冷静,尖锐的目光宣示着内心的醒悟与悲怆:“段飞指使你杀死阿嘴,嫁祸给我,等我在段城变得臭名昭著,他的目的就达到了。”
刘雨奇轻描淡写的摇摇头:“少主,离家出走是大错特错的,城主和王妃急的寝食难安不算,你的安危,万一被某些有心人有可乘之机,那真是覆水难收了。”
段灵玉眼角倏地一跳,整张脸都白了,刘雨奇淡淡的说:“现在外界一拨是找你的人,一拨是想借机杀掉你的人,这就是我引你来的原因。阿嘴的死活无足轻重,我不会费心救怪诞者,但杀他的行动我不曾参与;少主你的生死和段城的未来有直接关系,我不能坐视不管。”
刘雨奇在段灵玉小时候为段贤效过力,由于段贤一味地墨守成规,段城没有刘雨奇的用武之地,他转而投奔段飞,一举成为飞船基地建造飞行器等产物的首席科学顾问,屡有基层工程师因技术方面的微小失误被处以极刑,刘雨奇冷血残酷的名头大过段飞,往小了说那叫铁面无私领导有方,往大了说那叫嗜血无情,但是真是假无从定性,毕竟段贤鼓励自己的子民非议基地传出来的一切风吹草动。
“我大哥好像很看重你吧?”段灵玉问。
刘雨奇貌似对这个问题感到很意外,挑眉说:“对。”
段灵玉:“他意图杀我,你的行为却明显违反了他的规定,对于一个看重你并且给予你被你很珍惜的工作的人,你实在没理由这样做。”
刘雨奇仿佛碰到一个不好回答的问题,沉默不语,段灵玉将弓箭挂回墙壁,顿了顿,说:“不管从哪个角度看,我都不值得你冒此风险,别告诉我你是因为放不下过去的情义,我可没从你身上看出任何念旧情的品质。为免你遭到我大哥的质疑,我想我还是先走为好。”
刘雨奇出声叫住他:“我心里有个秘密,从来没告诉过任何人,今天你会是第一个听到的。”
段灵玉:“既然是秘密,就好好的继续保管,我没兴趣。”
“只有你能帮我了,”刘雨奇快步上前拦住段灵玉的去路,“少主,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爱上一个女人,她是我贫乏生命中的一颗闪亮的星星,我不奢望从她那里得到什么,可我认为,一个人深爱另一个人,必须让对方了解他的心意,不然跟做白日梦有什么区别?”
段灵玉看见他冷峻沉稳的面孔流露出不甘与真切的伤痛,不由自主的做个困惑的表情:“什么?”
“少主,希望你做我的信使,除了你,我再也找不到值得信任的人了。”
“想不到刘顾问还有求人的时候,不过我也不见得是个值得信任的人。”
“不,你完全可以被信任。”
“为什么?”
“因为你是赵彬彬唯一愿意来往的段城人,我相信他的眼力。”
“……你干脆找赵彬彬不是更放心?”
“我永远不会找赵彬彬办任何事。”
“为什么?”
“因为他是我的情敌。”
段灵玉:“……”
“你爱的人是谁?”
刘雨奇拿来一盆仿佛众多磨去棱角的蝶翼组成的盆栽,两眼发直的说:“绣球的主人。”
——
段灵玉走没多远就扔掉了花盆,三株开的艳红的绣球被他拿在手里,捡僻静的路走。
在刘雨奇的央求下,他勉强答应当一回信使,将绣球花交给孙家堡主的女儿孙晓萌,使刘雨奇坠入爱河的女人。如果信物是一封信或者其他小一点的物件,他更乐意跑这一趟。
“恋爱中的男人心思真是古怪,送什么不好,送花?”段灵玉边走边咕哝,看不上刘雨奇千里迢迢送给女方的信物,转念一想,他的步子慢了下来,偏着头凝视面前的绣球,自言自语,“不对,表白阶段的恋爱应该不算恋爱,是暗恋才对,就像,就像……”“就像”半天没“就像”出个所以然,脸红的炭火似的,“刘顾问年龄相当大了,他一定深谙讨好暗恋对象的法子,嗯,这几朵花一定具有我所不理解却能给对方带来好感的作用,值得借鉴。”
花圃离仙游坊不远,只是位置比较偏僻,段灵玉有本事凭几只蝴蝶引路找过去,就能原路折返仙游坊。在花圃附近,两拨服色各异的士兵大肆搜索隐蔽的丛林和附近一切可能藏人的建筑,明显的行动差异显示他们来自不同的总部,蓝衣卫普遍是正常青壮年,另一拨大都是个头矮小的胖子,来自段城。
段灵玉躲在树上等他们走光了再下去,他很想暗示自家卫兵自己处境安全,顺便带个信给父母让他们撤兵,就当他和以往一样外出游历去了。他离开花圃时托刘雨奇想办法给父母写封信,或者通过别的什么方式,让他们以为是自己操作的,总之赶紧停止大张旗鼓的搜寻,刘雨奇答应的很爽快,不知为什么,刘雨奇比胖士兵们更叫他安心。
纵横交错的枝叶外风尘仆仆,段灵玉的视线越过将过完的士兵落到对面几十米远的大树上,那是一棵和他所在的这棵位置相对称的风景树,茂密的叶子绿的发黑,人藏在树杈间不容易被发现,尤其是穿黑衣服的人。
耀眼的闪光在深色环境里像一柄剑,猛地划破隐身的幕布,露出尖利的凶器。
段灵玉飘忽不定的思绪骤然凝滞,脚下一滑直直的坠了下去,子弹击中他原先藏身的背后的枝干。
整棵树为之震颤,叶子簌簌掉落。
迅猛的射击连续打在沙土上,那里有段灵玉的足迹,一大片尘土飞溅而起,段灵玉再次闪身上树,对方的枪口仿佛一早进行过精确的定位,瞄准树影间的身影疯狂扫射。
尚未走远的搜寻队伍听见枪声连忙抱头伏地,片刻后,刘风扬第一个发觉隐藏的敌方并不是针对己方,喝令蓝衣卫提高警惕拿起武器,返回刚才走过的路段,看是什么人肆无忌惮的kai枪。
段城兵将与之同行。而未等众人靠近硝烟味浓厚的方向,大地剧烈的颤抖起来,周围响起翻江倒海的呼啸,人们几乎是被动的松开武器捂住胸口,痛苦的哀嚎声汹涌的波涛一般泛滥起来,体内的血液似在急剧倒流,五脏六腑把胸腔当成篮球场似的争先恐后的抢夺同一个外在的目标,那是一股巨大的吸引力。
段城士兵的反应没他们那么强烈,头领绷着一张充血的面孔,锐利的瞳仁里升起一颗明亮的新星,他欢声呼叫:“是少主,少主就在附近!”
回应他的是一个女子的惨叫,透骨嗜髓的吸附力紧跟着弱化……
枪技一流的基地守护者失去意识前仍惊恐的瞪大眼睛,她从锁骨至手臂至小腿中了五发子弹,她像一个血迹斑斑的塑料娃娃被钉死在木架上,真正给她带来痛楚的却不是肉ti上的残破,而是她充满信心发射的六发超强火力的子弹,在距离目标三厘米的位置突然静止般停住不动,以静态悬浮在空中的时间大约持续三秒,段灵玉在这短短的三秒内伸手取走了位于上方的一发,三秒后,子弹掉头反扑。
如果六发齐反,她死定了。
她从六岁就开始操练的枪法素来所向披靡,如今败给一个手无寸铁的废柴?!
段灵玉掸去衣袖上的灰尘,转身扶正摧眉折腰的绣球,风度翩翩的走向仙游旅馆。
——
“刘风扬心挺宽的,撺掇你背着王元兵把张海峰抓起来,竟然还放心把你留在这儿,就不怕你跟王元兵告状?”停车场光线相对较暗,面积很大,没停几辆车,东方序声称要如果张海峰还活着的话,就任由赵彬彬带他们走,他则睁只眼闭只眼,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罪名都扣在赵彬彬头上,对此,赵彬彬别无他求。
“我换成机器人的装束,他想找也找不到,你没看见,为了提防我,本来该跟着追踪小队一块出发的黄敬山被他安排来找我,监督我。”东方序快步走在前面,说。
赵彬彬:“话说回来,他为什么非要关死张海峰?”
东方序迟疑道:“算张海峰倒霉,他看见了不该看的东西,刘副将不愿被人窥见的私事,就那么被他撞破了,回头嚷嚷起来,职位难保不说,命能不能保住都是问题。”
赵彬彬:“什么私事?”
东方序转过身来,口字清晰的说:“刘风扬爱上一个女人,可那个女人的心上人是王统帅,王统帅却瞧不上她,她不死心,拜托刘风扬帮她约王统帅,王统帅多执拗,他不想干的事,哪怕到了约会现场,见约会对象和他想象中的不一致,也会当场走人,为此他专门斥责过刘风扬,叫他以后不要跟那个女人接触,否则就免去他的职位。
刘风扬在蒋女士面前大力卖惨,博取同情心,事实证明他成功了也失败了,蒋女士虽然同情他却根本对他没有那方面的感情,刘风扬呢,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等也不是,不等也不是,末了直接霸王硬上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