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蕾蕾,起来回屋睡,会着凉的。”
大厅里的客人差不多走光了,精疲力尽的姑娘们拖着疲惫的身子迷迷糊糊的宿舍走去,包间的门大都半敞着,在天光的映衬下黯然失色的灯光扑满了门口一小片地板。
林蕾半躺在宽大的皮沙发一角,揉着睡眼跟叫醒她的中年女人走上楼梯,她茫然无神的回头看了一会自己躺过的沙发,恍惚记得不久前有一对叔叔阿姨在旁边窃窃私语,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别看了,我帮你收拾干净了。”牵着她手的吴羽错解了她的意思,以为她在担心没等到客人离座的第一时间去收拾桌子上的残羹,被经理知道要挨骂的,温柔的笑着安慰。
林蕾敏锐的反应过来,困倦的咕哝道:“他死了,我才不怕呢。”
吴羽急忙瞅了她一眼,眼神里充满恐惧、谴责,但深厚的慈爱覆盖其上,使她在女孩看来过分紧张的举动变得卑微可怜。
“领导辛辛苦苦的把咱们带出来,咱们不能背后说人家的坏话。”吴羽压低声音说。
林蕾不以为然的懒懒应道:“知道了,不说就不说。哎妈,这不没人吗,瞧你吓的。”
她们的房间在顶楼,宿舍的最后一间,两张床并排放着,粉红公仔滚了一地,林蕾一进去就扑到局部塌陷成漩涡状的柔软的床上,哈欠连天的舒展四肢,叫道:“熬死了。”
吴羽站在门缝外忧心忡忡的嘱咐:“心里也不能说。”
“我知道了,烦不烦,快闭嘴吧,我要睡觉。”林蕾衣服不脱躲进被窝里,不耐烦地说。
吴羽又站了一会儿,仿佛有太多想说的话,终究化成一声沉沉的叹息,然后进屋拿了几件衣服。仙游坊的姑娘们每天傍晚吃过饭排队去一楼的公共浴室洗澡,吴羽却喜欢在清晨洗,今天也不例外。
林蕾睁开发涩的眼睛,看母亲从外面带上门,她眼前不期的浮现一个男人的面孔,按普通标准来说,那男人不过是一介粗鲁的莽夫,可从女人的角度来看,他无比的英俊伟岸,做梦中情人还差一点,但无聊之际拿来排解忧思再好不过了。
每每想到他,林蕾就有种摔玩具的冲动,在心里怒吼:“我不是孩子了!”
男人陪母亲一起送给她的玩具早被她扔的差不多了,这一次似乎没什么可供她发泄没来由的愤恨,这是间多么空虚的房子,堆满让人心浮气躁的杂物,可在她看来比种不活玫瑰花的贫瘠土壤还要空虚。
她光着脚三两步走到衣柜前,吴羽的衣服全被她捞出来了,那一件件标志着成熟的女装,犹如怒放的花蕾,她试穿了一件又一件,最后三件都舍不得脱。
镜子里,女孩春光满面,姿态忸怩,俨然成了少女版的吴羽,这似乎就是她想要的样子。
指腹传来一阵刺痛,琉璃般晶莹透亮的眸子里映出一道鲜艳的红痕,她的目光陡然拉长了。昨晚,仙游旅馆来了两个不速之客,一向笑里藏刀的徐耀华被打的一败涂地,王统帅姗姗来迟,正笨拙的拿开瓶器给客人开红酒的她一下子慌了,或者说,心头骤然刮起猛烈地热风,吹红了她的脸颊,食指不小心被开瓶器划伤。
——
公共浴室在一楼大厅的隔壁,吴羽走过一片放置众多瓷质鱼缸的观景平台,忽听一阵呜呜的沉闷的声音,像高大的鱼缸后传来的,她心头倏地一紧,忙四下看看,早晨六七点钟是防卫最空虚的时候,轮值的保安还没到岗。
吴羽捏紧手里的衣服,硬着头皮继续朝浴室走,忽又听“噗噗”几声,她再也控制不住好奇心。
“打心脏或脑门,保证立刻断气。”
“嘘!别出声!”
“不出声怎么让你知道你这样做是没用的。”
赵彬彬气的一口气险些儿上不来,他不遗余力的掐住和真人无异的机器人的脖子,左手握成拳头疯狂锤击对方心脏部位,机器人的脸愤怒而狰狞,浓墨似的眼珠透不进半点亮光,端正立体的五官被高仿人皮糊的完美无缺,只是肤色过于惨白了些。
“噗”的一记猛拳,好像撞到什么坚硬的东西,指关节破了一层皮,赵彬彬疼的甩起手来,同时感到手里的机器人明显失去了反抗能力,他不无赞赏的夸道:“老弟,你说得对,不管什么物质构成的生物,心脏都是致命的所在。”
小亮不动声色的补充道:“包括脑门。”
赵彬彬气喘吁吁地从机器人身上下来,手按地板,抬起胳膊蹭去额头的汗,就在这时,机器人脖颈仿真的筋脉突突的重新注入新鲜血液,上身直直的坐起来,死气沉沉的冷硬眼珠随着头颅的转动方向看向赵彬彬。
赵彬彬无奈摇头:“老兄,有时候,顽强的生命力只会让你多吃些苦头而已。”摸出怀里的匕首,在对方出击的刹那,森冷的刀锋凝成一条细细的线, 从对方眉心刺入,直没至柄。
小亮满怀惊奇的蹲下来,看着机器人重重的倒在地上,他双目大睁,嘴巴也没闭上,一脸惊恐的神情,僵硬的右臂维持前伸的动作,扳机上的食指本来只需?。“秒就能置赵彬彬于死地,可惜跟赵彬彬比起来差了那么一点。
赵彬彬拔出没有一丝血迹的匕首,通过纤细的破口挑出几根电线,毫不犹豫的割断了,火花一闪即逝。
吴羽目睹这一幕的时候,经验告诉她尖叫是不理智的。
“你们……你们……”她指着他们,一寸寸往后移,声音断断续续的,肺像漏气的气球。
比亲眼看见两名“歹徒”杀死警卫更令她震惊的是,赵彬彬看她的眼神,和见鬼没区别,她很快反应过来,自己撞破了他们犯罪的场面,他们要杀人灭口!
吴羽的手颤抖着无力握住衣服,竭力集中精力,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逃走,她的确按自己想的做了。
赵彬彬从口袋里拿照片的手也颤抖了,散乱的思绪在视线定格在照片上母女俩脸庞上的那一刻仿若无形的烈焰,烤的他外焦里嫩。
“林霄是你儿子对不对?”
离赵彬彬仅半丈远的小亮都听不清的一句话,吴羽竟捕捉到了。
——
刘风扬标杆一样伫立在王元兵身后,办公室里除了他二人之外的第三方,赵彬彬,两名蓝衣卫也在场。
蓝衣卫冷若寒霜,一人扯住赵彬彬一条胳膊,迫使他下跪。
赵彬彬浑身被冷水浇透,比犯了死罪的囚徒强不了多少,冷凝为粘稠物体的透明水珠挂在睫毛上欲落不落,挡住他的视线,他猛地甩了甩头,重新贴住肌肤的头发更冰冷了。
细碎的水珠越过办公桌溅的王元兵一脸,他稳如泰山的抬手拭去脸上的水渍,拒绝了刘风扬递来的毛巾,微微眯起的眼睛使他成功戴上六亲不认的铁面具。
“大逆不道的东西,胆敢对统帅不敬,活的不耐烦了,给我打!”刘风扬怒气冲冲的吼道。
蓝衣卫举起蓝光漫流的长矛,横过来,击向赵彬彬的后背,“住手!”王元兵制止道。
刘风扬愤愤不平:“统帅,他仗着以前对孙家堡的几分功劳,哪把你放在眼里,现在不教训,等到了堡主面前,咱们就没机会了。”
王元兵斥道:“你在教本帅公报私仇?”
刘风扬噎了一下:“不敢。”
“退下,如何处置,本帅自有分寸。”
刘风扬面带菜色的退到了墙根儿。
杀害警卫员的罪名非同小可,奇怪的是,赵彬彬一点不担心王元兵处死自己,相反的,压抑不住的狂喜在他内心沸腾,王元兵才是那个真正该跪地受审的罪犯,虽然一切都颠倒了,他抗拒暴li的精神已被蓝衣卫残酷的刑法消磨的所剩无几,但没关系,至少能在断气前看到真相大白。
“警卫员的制造成本,一个在一百万以上,一百万这个数目在靠情感值为生的世界里,其分量无异于在地球上捡到成色上佳的陨石和普通岩石的价值,坦白告诉你,这些钱是堡主省吃俭用存下来的。一个徐耀华也就算了,赵彬彬,你来不到两天,害得堡主两百万打水漂,你到底安得什么心?”王元兵越说越上头,指着赵彬彬吼声如雷。
赵彬彬止不住的发笑,王元兵怒道:“挺得意?”
意味不明的笑容如同嘴角的血渐渐凝住,赵彬彬说:“难道你就没一点责任?你很清楚,见不到粉丝团我是不会走的,你仍然派人遣送我,你很清楚后果是什么!”
王元兵被那黑影后的尖锐目光刺的心口打了个突,义正辞严的说:“狗屁的‘粉丝团,’仙游旅馆不存在你说的那群人,肯定是你看花眼了,可你不依不饶,除了把你打发走还能有什么办法?我是旅馆的最高负责人,有权清除对旅馆有潜在威胁的可疑人物。”
“好,暂时不提粉丝团,我问你,吴羽是怎么回事?林蕾是怎么回事?旅馆的最高负责人,你不可能不知道她们是林霄的亲人。我很好奇,为什么一直以来没人告诉我她们也来了永动国。”
王元兵理直气壮的脸色突然变得晦暗不明,略显为难的看了眼刘风扬,不由得开始认同他公报私仇的提议,当众打自己的脸却也不好受。
“跟案子无关紧要的枝节,没必要牵扯进来。”王元兵摩挲着胡须剃的干干净净的下巴,沉吟道。
赵彬彬:“无关紧要?哈哈,我实在不知道你是从何忽略显而易见的事实的。孙家堡不产罂粟。此次来段城,我发现,怪诞者们受城主颁布的法令约束,安分守己的生活在相当于原始社会的小圈子里,动植物都未经变异,所以,微量即可致死的罂粟只能产自孙家堡和段城之外的第三方,据我所知,飞船基地是唯一具备这种技术手段的地方。
段飞暗中提供罂粟给仙游坊的客人,某种程度上,证实了他和段贤的父子关系何等水火不容,可我在段城没听说关于他售卖罂粟给孙家堡的只言片语,他掩饰的很好啊,估计除了仙游坊的常客,很多人不知道那玩意儿的存在,毕竟段飞得顾及自己的正面形象,卖不正当的东西是要挑对象的。”他顿了顿,笃定的说,“林霄吸入了只有在仙游坊才买得到的罂粟,我相信,他生前是来过的,而且不止一次见过吴羽和林蕾,可他的信上明明白白的写着他有多么想念妈妈和妹妹,怎能说她们和林霄的死没关系呢?”
王元兵啼笑皆非的怪笑:“你干脆说,借助药物催发人的情感有违孙家堡的明文规定,堡主认为跟段飞合作不大光彩,他必须弄清楚罂粟到底能在人的体内造成什么样的伤害,索性拿林霄做实验好了。”
“我不是没想过,道理上却说不通,”赵彬彬一开口,王元兵夺过蓝衣卫的长矛不容分说的架在他的喉咙前,他的话音丝毫未被打断,“如果真是堡主所为,我怕是没机会待在这儿。”
王元兵怒火中烧的直喘粗气:“你倒是说说,吴羽母女跟林霄的死有什么关系?”
“很明显,林霄想掩饰她们母女的行踪,让人以为她们在另一个世界。”
“理由呢?”
“大概是出于保护吧。”
“笑话,充满漏洞的谎言也就能哄哄你,难不成他怕你对吴羽母女不利?没想到啊赵医生,绕来绕去把你自己也绕进去了。”
赵彬彬盯着面前的长矛,露出费解的表情:“可不可以请统帅大人帮我画一幅肖像?嗯,上午的光线再好不过了,囚徒最喜欢明媚的阳光了,你就画,‘阳光下的囚徒’这个主题。”
王元兵深不见底的瞳仁蒙上一层清亮的水光,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本就是囚徒,无需过分渲染。”长矛扬起,富有垂感的大红流苏像血一样泼下来。
——
“霄霄,我的霄霄,你们是他的朋友吗?”吴羽激动万分的颤声问。
赵彬彬不知怎样回答她的问题,这时候,一个纤细的女孩出现在吴羽身后,她脸上带着急匆匆的红晕,刚从宿舍跑过来。
赵彬彬认出她是昨晚向自己推销三色堇的侍应生,相貌和照片一致,真人显得更成熟。
“妈,你好磨蹭啊,王叔叔都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