擅闯办公室的吴羽被蓝衣卫阻住,按规定,每天上午十点必须和王元兵会面,这样的生活持续将近一年了,她总是很守时,王元兵也总是如约等着她。碰上公务繁忙的日子,吴羽会默默地在他的卧室等候,办公室不是像她这种人随便能进的。
“统帅在审问罪犯,请远离此地。”蓝衣卫面无表情的警告。
“你们知道我是谁吗?是统帅叫我来的。”不容置疑的自信与凶悍迸发自女人不太相称的娇小身躯,目视前方的蓝衣卫不禁多打量她几眼,看得出她年纪不大,长的很标致,气质上有种岁月沉淀出来的宁静与优雅,仿佛是从心如死灰的绝望中提炼出来的,浑身散发着清冽固执的气息,使以寻常目光审视她的人觉得看到的并非她的本来面目,而是由某些在精神层面可以称之为利刃的无形的东西二次雕琢来的。
“我是统帅的秘密夫人,我要见他。”吴羽见他们犹疑不定,加重口气说。
秘密夫人?蓝衣卫们第一次听到这个词,不近人情的眼神中随即多了些许恭敬,难为情的说:“统帅有令,审讯期间不许无关人等打扰,还请夫人……”
“事关我儿子的死,我必须旁听。”
“可……”吴羽见不到王元兵绝不离开的样子,蓝衣卫束手无策,忽听室内传出一声命令:“让她进来!”
蓝衣卫如蒙大赦,转身拉开门放行,等发觉那声音不像王元兵惯常的嗓门时,吴羽已经进去了。
“赵彬彬,你活腻了!”被当面假传号令,卫兵还迅速的执行了,王元兵感到莫大的羞辱,当即举矛刺向赵彬彬的胸膛。
他颈侧已被划了一道鲜血淋漓的口子,再多一个伤口也没什么,吴羽扑过来撞开了长矛,揪住赵彬彬的衣领急促的问:“霄霄不是自杀的对不对?凶手是谁,你说话啊?”
“我也不知道是谁,刚有了怀疑对象而已。”赵彬彬被晃的喘不过气来,吴羽仓惶迫切的眸子里闪烁着灼灼的亮光:“他是谁,告诉我,快告诉我!”
赵彬彬抬起目光看向王元兵:“尊夫人来了,正好,大人不用勉为其难的画我了,大人,请您为尊夫人画一幅肖像。”
吴羽的脸瞬间惨无人色,王元兵唯恐避之不及的低着头,他怕面对吴羽的质疑。自从林霄死后,吴羽对他没以前那么体贴入微了,甚至旁敲侧击的证实她对自己的种种猜测,那时他会用自己的方式打消她诸多不愿言明的念头,现在他却一丁点办法都没有,当着刘风扬和另外两名蓝衣卫的面儿,统帅的自尊不可失啊。
王元兵心里七上八下的,蓝衣卫知道他在仙游坊有个相好,却不知道这相好就是林霄的妈妈。连刘风扬都无声的震惊了。
“元兵,原来你还会画画,真是想不到呢,别等了,马上开始吧。”他不擅长拒绝女人的要求,尤其是吴羽,所以哪怕她在他认为并不合适的时机暴露了他们的关系,他也尊重她。
“我不会,”王元兵无奈的摊摊手,“亲爱的,别被赵彬彬耍了,我虽不太喜欢林霄这孩子,但也犯不着杀他呀,说实话,我从没杀过人,鸡都没宰过。”
吴羽给他准备好画画的纸笔,他没退路了。
“这是个阴谋!”纸笔被他攥的变形,王元兵怒声道,“赵彬彬认定我是会画画的奸细,尽管我不会,画出来的东西一团糟,是黑是白还不是凭他一张嘴?”
赵彬彬轻笑道:“大人过虑了,是非曲直不是我说了算,小亮有鉴定笔迹的功能,到时候拿照片和您现画的一对比就知道了。哎,大人也想尽快摆脱嫌疑吧?”
“好,”王元兵咬牙道,“看回头怎么收拾你。”
赵彬彬轻松地笑笑:“悉听尊便。”
——
小亮将两张大相径庭的“画”输入鉴别系统,分析结果很快出来,用他的电磁音播报:“笔迹有异,作者不是同一个人。”
王元兵等蓝衣卫松了口气,刘风扬道:“我就说嘛,赵彬彬纯属无事生非。”
赵彬彬同吴羽的反应相差无几,他捏着照片,目光忧郁而迷茫。
一只手轻轻地放在他肩上,吴羽摒弃了最初的慌乱急迫,整个人淡定从容:“我没被任何人画过像,这一点我可以肯定,我觉得赵医生的怀疑方向错了。”
“不,”赵彬彬执著道,“照片是画的,这一点毋庸置疑。吴女士,你曾在哪里拍过这样的照片吗?姿态、表情、林蕾……”
“没有。”吴羽肯定地说,“从未有过。”
“我好像在阿嘴的葬礼上见过你,当时我和段灵玉一块,没过去打招呼,段灵玉说他认识你,还说出了你的名字。”赵彬彬忽然叹息一声,目不转睛的盯着吴羽的眼睛,吴羽的反应完全是自然流露:“什么阿嘴,段灵玉,葬礼上见过我?你弄错了吧赵医生,我没参加过什么葬礼。”
赵彬彬尴尬的笑笑:“可能是我记错了。”
段灵玉、阿嘴、吴羽、林蕾,其中三个是全然连不到一块的人,到底是谁在背后捣鬼?粉丝团又是什么关系?动机是什么,目的是什么?赵彬彬自以为即将浮出水面的真相再次变得遥不可及,他感觉自己不是在朝真相迈近,真相好像是被他推着走,他走一点,真相也走一点,貌似离的很近,实际却永远触摸不到。
“本帅按你说的做了,赵彬彬,事实证明本帅是清白的,你就不应该表示点什么吗?”
“我向你道歉,大人,对不起,我错怪了你。”
王元兵画画的时候挥退了办公室里的蓝衣卫,只留刘风扬在场协助,赵彬彬坐在椅子上休息半晌,身上的疼痛有所减轻,干脆站起来赔了不是。
“关于警卫员大哥的事故,我深感痛惜,但修理修理还能再用。”王元兵被他得罪透顶了,赵彬彬没对最后的辩解抱多大希望,殊不知王元兵容忍他到现在并非全为了吴羽,段灵玉的下落才是他急于知晓的。
段贤对儿子和他的好朋友一起失踪的定性惹笑了赵彬彬,“绑架?哈,我巴不得他离我远一点。”他笑的站不住了伸手扶住桌子,王元兵疑惑地看了眼默不作声的刘风扬,皱眉问:“你们一起离开段城的不是吗?段灵玉身负有伤,没有你的辅助走不了多远,你就接着抵赖吧。”
赵彬彬停住笑声正经八百的简述了一遍段灵玉跟他出走的经过,末了说:“这一说我突然想明白了,他为什么不肯进仙游坊?怕被你们找到啊,臭小子,心思挺细的。”
“我证明,”小亮举手道,“赵彬彬说的不是真话。”
“小亮,你胡说什么,是你告诉我他走的。”
“他离开的理由比你想的复杂。”
“总之他走了,我们并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小亮转向窗外的长空,意味不明的说:“我们应该知道的。”
王元兵志得意满的将一只手搭在赵彬彬的肩头:“绑匪当然不会承认自己绑过什么人,赵医生,你的技能需要提升呀,指令太复杂,程序经常识别有误。”
小亮沉浸在蓝天白云里,喃喃自语:“我们应该知道的。”
刘风扬对王元兵耳语道:“还有张海峰和朵朵。”
王元兵厉声道:“赵彬彬,你个丧尽天良的绑匪,连小孩子都不放过,张海峰也被你坑了!”
赵彬彬是被冻醒的,目之所及是黑不见底的混沌,模糊了时间和空间的界限,冰冷坚硬的地板咯的他疼到骨头缝里,他摸索着,碰到一个平滑柔软的东西,延伸得很长,像人的肢体。
“小亮,是你吗?”他试探着问。
那东西轻的不太正常,竟被他一只手拿了起来,然后摸到了一团毛躁的乱丝,底下是突兀的五官,继而嗅到一股明显的塑胶味儿,他脑子里顿时有了个具体的模型,随手抛了出去,砸到地板的闷响传过来。
光滑的地板反映出一丝稀缺的光线,借着光线,他慢慢的适应缓缓变淡的黑暗,周围的物体依稀呈现出混乱的线条。
他处在一个堆满chong气娃娃的封闭房间,门从外面锁死了,阳台窗户用厚厚的帘子挡住,他摸黑拉帘子时,灰尘扑扑的往下落,迷的眼睛睁不开,帘子后的防盗窗焊的死死的,他气急败坏的用拳头捶向窗台,吼叫道:“王元兵,你算什么鸟儿!”脚下“咕咚”一声,什么东西倒了,摸起来像个花盆,但里面的植物似乎枯萎了,摸上去发出簌簌的细响,形状依然体现出它的水分被抽干之际本身的灿烂状态。
对面懵的响起门轴开启的声音,刺眼的灯光照进来,赵彬彬挡了一下眼睛,骷髅般的遍地人偶的脸孔徐徐展现在他眼前,他只觉天旋地转,四周的黑暗骤然裂成无数碎片,迅速向后退去,只有人偶的颜色分外明亮。
“哥哥,哥哥,你在吗?”听到谨小慎微的喊声,赵彬彬才发现门的中下部被拉开一扇长方形的洞口,林蕾端着果酱面包递进来,探头往里瞅,“既来之则安之,你别太难过了,吃饱饭才有力气做别的事啊。”
“谢谢,”赵彬彬接受了女孩的好意,狂乱的心跳使他本就冰冷的身体增添了彻骨的寒意,吐出来的字眼像数九寒天飘落的雪花,“怎么是你,你妈妈呢?”他被自己的话吓了一跳,为什么认为应该来的是吴羽,而不是狱卒之类的警卫员?王元兵没从他口中得到有用的消息,理应继续审问,结果关半天就派了个孩子来。
林蕾抱着膝盖坐在地上,利落大方,一举一动五不显出惊人的成熟。
“我替我妈妈来的呀,你被带走后,王叔叔大发雷霆,不准任何人靠近你半步,扬言要饿死你。”
赵彬彬怀疑自己在做梦,王元兵恨不得饿死他,这不稀奇,稀奇的是女孩说这话的时候带着明显的憧憬和崇拜,放狠话的王元兵具有白马王子的光辉似的。
“妈妈说,可不能这么缺德,饿死人太残忍了。”林蕾口字清晰,绘声绘色,“王叔叔笑着说:‘我怎么敢呢,吓唬吓唬他罢了,饿他两天再说。’妈妈说霄的死还得靠你查出真相,不能太过分了,王叔叔却说压根没什么真相,罂粟致死的时间只需短短几分钟,霄从仙游旅馆中毒后回到孙家堡才死,纯属扯淡,也压根不存在凶手,他就是活够了,自杀嘛,还哄我妈别再追究此事,妈偏不听,暗暗地叫我来问你下一步的计划。”
赵彬彬靠墙而笑,思忖道:“哪有什么计划。”
林蕾:“都已经找出‘画像’这一线索了,突然放弃岂不是太可惜,虽然在王叔叔这儿碰了钉子,不代表你这个破案思路一定是错的。”
赵彬彬自嘲道:“不,我被引入歧途了,‘画像’的确是打开真相的钥匙,冥冥中,它一直在煞费苦心的把我往某个方向引,可我抓住细节不放,这是个最大的错误。”
林蕾喜出望外:“哥哥,你知道凶手是谁了?”
赵彬彬摇摇头,愁眉紧锁:“我感觉到了那个方向的存在,可究竟在哪,却一点门路没有。”
林蕾失望的拖着腮帮:“真怕霄死不瞑目。”
赵彬彬撑着地坐直些,凑近窗口,安慰道:“不会的,放弃无关紧要的细节的同时,我感到冥冥之中的指引,也为我提供了找到凶手的关键突破口。”
“快说说!”
“王元兵说得对,罂粟致死只需短短几分钟,从仙游坊中毒回到孙家堡再毒发是不可能的。当时现场人那么多,凶手没那个胆子冒险,否则就没必要故弄玄虚了。所以,林霄是自杀的。”
“哥哥,你这话说了等于没说。”
“不过,他之所以自杀,是受人唆使。”
一天一夜的禁闭折磨得他伤势加重,止不住的咳嗽起来,林蕾劝他先吃点东西果腹再说,果酱面包的口感好的出乎他的想象,一口气吃了一小半,才终于恢复些许气力,准备跟女孩探讨具体的分析。肚子突然刀绞般的痛,接着浑身痉挛chou搐,倒地打滚,血丝密布的眼球在灰白的脸孔上显得触目惊心,一股股的血腥自胸腔涌至喉头,血管好似根根暴裂。
“你……”他看见门开了,林蕾好整以暇的站起身,居高临下的俯视他,笑眯眯的:“哥哥,你猜的八九不离十了,很棒哦。好可惜,你再也没机会告诉别人了,拜拜咯,愿你喜欢待在众多美女陪伴的坟墓里。”她弯了弯卫衣袖口外的手指,做“拜拜”状,轻盈的转身而去。
门是开的,走廊上只有那个越来越小的蹦蹦跳跳的身影,逃跑的绝佳机会,赵彬彬却不得不放任其从手心溜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