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前方有大量官兵出现,李景隆眸色一沉,眉宇间凝起几分疑惑。
此地偏僻,且沿途并无驻军换防的消息,这队官兵的出现,着实蹊跷。
“走,去看看!”耿炳文率先翻身下马,手按腰间佩刀快步上前,郭英紧随其后。
二人围着斥候连番追问,从官兵阵型到甲胄样式,不肯放过任何细节。
“李兄,”徐辉祖凑近李景隆,压低声音沉声道,“这僻静山路上突然出现大量官兵,怕是来者不善,咱们得早做准备。”
李景隆缓缓点头,目光扫过身后关押朱棣的马车,当机立断:“福生!”
“属下在!”福生应声上前,身姿挺拔如松。
“你即刻带十名心腹,护送燕王一家前往右侧密林中隐蔽,没有我的命令,绝不可现身!”
李景隆语气坚定,又转向另一边的平安,“你率五十精锐,分伏山路两侧,若有异动,格杀勿论!”
“遵命!”两人齐声领命,转身迅速部署。
福生引着马车悄然退入山林,平安则带着手下将士转瞬消失在山道旁的灌木丛中。
询问无果后的耿炳文与郭英对视一眼,无需多言便分头行动。
片刻之间,余下人马已列成严密的防御阵型,盾牌手在前组成铜墙铁壁,长矛手紧随其后锋芒毕露,弓箭手搭箭引弦,箭尖直指前方密林。
整个队伍如蓄势待发的猛虎,静静等候着即将到来的未知凶险。
山风渐紧,树梢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踏碎了山间的寂静。
尘土漫天扬起,遮蔽了半边天空,数百名官兵疾驰而来,铠甲在阳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泽,气势汹汹。
然而,李景隆却似未将这阵仗放在眼里。
他随意走到路边一棵老槐树下,亲卫早已备好炭火与茶炉。
他慢悠悠坐下,银壶中的泉水在炭火上咕嘟作响,蒸腾的热气模糊了他眼底的神色。
即便官兵已到近前,他也只是抬眼淡淡扫了一眼,便继续专注于手中茶盏,动作从容不迫。
奇怪的是,那些官兵抵达近前之后却并未大动干戈,安静得听不到半点声响,一看就是训练有素。
负责交涉的耿炳文快步迎上前,与领头将领低声交谈片刻。
起初,耿炳文面色凝重,随着谈话深入,紧绷的眉头渐渐舒展,随即转身快步走到李景隆面前。
“景帅,”耿炳文声音带着几分释然,“对方自称是怀远城驻军,领头的副将名叫张和,说是有事要见您。”
李景隆执壶倒茶的手微微一顿,唇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眼底闪过一丝狡黠:“哦?让他过来。”
片刻后,一名身穿铠甲的中年人快步走来。
此人身材魁梧,面容刚毅,腰间佩着一把长刀。
走到李景隆面前三步处,利落翻身下马,单膝跪地行了个标准军礼,声音洪亮如钟:“末将张和,乃怀远城驻军副将,见过景帅!”
李景隆这才放下茶盏,抬眼打量着中年人。
日光透过槐树叶的缝隙洒下,在张和铠甲上投下斑驳光影。
李景隆面带笑意,语气却听不出喜怒:“张副将远道而来,不知有何指教?”
“回景帅的话,”张和依旧保持着躬身姿态,语气恭敬至极,“末将是奉命而来,专程护送景帅赴京!”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此前盛庸将军已率领大部分兵力,押送逆犯先行回京。”
“陛下担心景帅沿途安危,特地降下旨意,命怀远驻军务必护景帅安全返京!”
听闻“陛下旨意”四字,耿炳文等人悬着的心终于落下,紧绷的肩膀渐渐放松,手中的兵器也悄悄垂下。
此地距怀远城不过数十里路程,而且按行程算,盛庸确实该已抵达京都,陛下派怀远驻军来护送,倒也合情合理。
“原来如此,”李景隆脸上的笑意深了几分,冲身旁亲卫摆了摆手,“去,把平安和福生他们叫回来吧。”
“有劳张将军了。”
“景帅言重了!”张和连忙起身,双手抱拳再次行礼,语气中满是崇敬,“末将早就听闻景帅智勇双全,在战场上所向披靡,今日能得见真容,实在是三生有幸!”
李景隆笑着摆了摆手,并未多言,起身拍了拍衣袍上的尘土:“既然如此,那就有劳张副将了。”
“传令下去,即刻启程!”
队伍重新出发,在张和所率官兵的护送下,几乎马不停蹄地赶向京都。
为节省时间,队伍特意绕开了怀远城,一路向东,眼看着就要踏入江南地界。
江南水乡富庶,向来是朝廷腹地,按理说抵达此处便该安全无虞,可李景隆心中的疑虑,却丝毫未减。
时近傍晚,夕阳沉入西山,天际被染成一片绚烂的橘红色。
就在队伍即将抵达下一处驿站时,李景隆却突然勒住缰绳,高声下令:“传令下去,就地休整,明日一早再行启程!”
此言一出,众人皆有几分诧异。
眼下天色尚早,再赶一个时辰的路便能抵达驿站,何必在野外扎营?
但军令如山,将士们虽心有疑惑,仍迅速行动起来。
不多时,一处避风的山谷中便支起了数十顶帐篷,炊烟袅袅升起,驱散了山间的凉意。
晚膳的香气弥漫在营地中,李景隆却无心进食,让人将耿炳文、郭英、徐辉祖,以及平安和福生都请进了自己的中军大帐。
帐内烛火摇曳,映照著几人凝重的神色。
徐辉祖率先开口,声音压得极低:“李兄,你突然下令休整,是不是发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李景隆端坐在主位上,指尖轻轻敲击着桌案,闻言抬眼看向了徐辉祖,挑了挑眉:“哦?徐兄也看出来了?”
徐辉祖点头,目光扫过帐中众人,语气严肃:“张和的身份我已确认过,的确是怀远驻军中的副将,军中履历清晰,并无异常。”
“但他的出现,实在太过蹊跷。”
他顿了顿,抛出了关键疑问:“此前遭遇截杀后,为防不测,我们特意避开了官道,改走这条人迹罕至的山路,沿途更是小心隐匿行踪。”
“张和他们,是怎么精准找到我们的?”
这句话如同平地惊雷,让帐中众人瞬间愣住,脸上的轻松神色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惊愕。
此前张和带着陛下旨意而来,言辞恳切,又有怀远驻军的身份作保,几乎所有人都未曾怀疑。
可经徐辉祖这么一提醒,众人细细回想,只觉得此事处处透着诡异。
“魏国公的意思,是返京队伍中有奸细?故意走漏了风声?”郭英猛地攥紧拳头,眉头拧成了一团,语气里满是难以置信。
自护送队伍启程以来,众人处处谨慎,若真有内鬼,后果不堪设想。
“不会!”耿炳文立刻摇头,语气斩钉截铁,“为了安全起见,景帅身边的人都是经过严格挑选的,绝不有二心!”
“那消息是怎么走漏的?”平安按捺不住,右手已紧紧握住腰间佩刀的刀柄,指腹在冰凉的刀鞘上反复摩挲。
“我们改道山路的事,除了帐中几人,再无他人知晓,总不能是风声传出去的吧?”
帐内陷入短暂的沉默,烛火跳动着,将几人的影子映在帐篷布墙上,忽明忽暗。
就在这时,李景隆忽然抿嘴一笑,打破了沉寂:“诸位或许都忘了一个人。”
众人闻声对视,脸上满是疑惑。
耿炳文皱着眉思索片刻,摇了摇头:“除了我们和随行将士,便是燕王一家,难不成...”
“是朱棣!”郭英突然眼前一亮,猛地拍了下桌案,声音都拔高了几分,“定是他!即便成了阶下之囚,他也绝不会甘心束手就擒!”
“没错。”李景隆缓缓点头,眼底闪过一丝锐利,“只要他一路留下记号,就能让燕逆余孽顺着记号追踪而来!”
“这么说,我们这一路,始终有燕逆余孽在暗中盯着?”耿炳文不由得睁大了双眼,神色愈发凝重。
回想此前遭遇的截杀,那些人仿佛早已知晓他们的行程,精准地堵在必经之路,如今想来,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此言一出,帐中众人皆面露惊色。
平安咬牙道:“难怪上次截杀来得如此突然,原来我们的行踪早就暴露了!”
“不光如此。”李景隆眯起双眼,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冷笑,“方才赶路时,我特意留意到,张和总会借巡查之名,有意无意地靠近关押朱棣的马车!”
他顿了顿,语气笃定:“若我所料不差,他早已和朱棣暗中搭上了线。”
“只是我没料到,燕乱已平,怀远驻军中居然还藏着他的旧部。”
听闻这话,其余几人眉头锁得更紧,脸色凝重如铁。
郭英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几分无奈:“朱棣经营北境数十年,京军和边军中不少将领都曾是他的部下,有些人心存感念,暗中投靠也不足为奇。”
“看来,想要彻底剿灭燕逆,绝非打败朱棣一人那么简单。”
“景帅,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平安握紧兵器,往前半步,沉声追问,“不如今夜就动手,直接拿下张和!”
“不急。”李景隆摆了摆手,眼底闪过一丝狡黠,“是狐狸,终归会露出尾巴。”
“现在动手,反而打草惊蛇。”他话锋一转,忽然露出轻松的神色,笑着问道:“对了,今天晚膳准备了什么?”
“一路奔波,将士们也辛苦了,有酒么?”
众人愣了一下,被这突如其来的转折问得一头雾水。
如此危机时刻,怎么突然聊起了晚膳?
片刻之后,众人纷纷离开了李景隆的营帐,临走的时候还有说有笑的,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李景隆坐在营帐内,缓缓为自己倒了一杯差,嘴角露出了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
帐外的风声似乎更紧了,裹挟着几分寒意,透过帐篷的缝隙钻进来,让烛火猛地晃动了几下。
...
夜幕渐渐笼罩山林,营地内却渐渐热闹起来。
李景隆果然下了令,不仅给众将士加了餐,还搬出了好几坛佳酿。
一时间,营地里炊烟袅袅,烤肉的香气混合着酒香弥漫开来。
将士们围坐在火堆旁,举杯畅饮,欢声笑语不断,连日来紧绷的神经终于得以舒缓。
李景隆坐在主帐外的空地上,与徐辉祖、耿炳文等人举杯对饮,偶尔还会跟路过的将士说笑几句,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
酒过三巡,夜色渐深。
负责看守朱棣一家的守卫突然神色慌张地快步跑来,老远就高声喊道:“禀报景帅!朱棣突然说肚子疼得厉害,非要去树林里解手!”
“他还非说晚上的吃食有问题,让您下令严查!”
守卫的声音不小,可李景隆却像没听见一样,依旧举着酒杯,跟徐辉祖谈笑风生。
甚至还夹了一块烤肉递过去,仿佛眼前的守卫只是空气。
徐辉祖、耿炳文等人也全然未理会,要么低头交谈,要么自顾自饮酒,将守卫的话彻底当成了耳旁风。
守卫站在原地,手足无措,迟疑了片刻后,又提高了嗓音,再次禀报:“景帅!朱棣疼得直打滚,得想想办法啊!”
“吵什么吵!”一旁的平安突然猛地拍了下酒坛,脸上带着几分醉意,转头怒视着守卫,语气不耐烦到了极点。
“没看见景帅正跟几位将军喝酒吗?不就是肚子疼想解个手么?在营地里随便找个角落挖个坑,让他赶紧解决!别在这碍眼!”
“是!是!”守卫被平安的气势吓到,缩了缩脖子,连忙点头应下,转身就要向外走。
“等等!”就在这时,原本正跟耿炳文碰杯的张和突然站起身,脚步微微踉跄,显然也喝了不少酒。
他抱拳冲着李景隆行了一礼,语气恭敬:“景帅,朱棣好歹是亲王,身份尊贵,让他在大庭广众之下解手,未免有失体统。”
“不如就让末将带他去树林,也好盯着他,免得生出什么事端。”
李景隆抬眼扫了他一眼,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并未说话,继续举杯与徐辉祖对饮,仿佛根本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那就有劳张将军了。”耿炳文随口说了一句,便转头拉着郭英继续喝酒,话题瞬间又绕回了当年征战沙场的旧事,再也没看张和一眼。
张和脸上依旧挂着恭敬的笑容,微微躬身行了一礼,转身向外走去。
离开时,他的步伐看似踉跄,可眼神却在不经意间扫过关押朱棣的马车,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
然而,就在张和走出营地的瞬间,平安脸上的醉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放下酒杯,眼神锐利如鹰,悄悄跟坐在角落,同样举着酒杯的福生交换了一个眼神。
两人心照不宣,借着整理衣袍的动作,悄无声息地起身,迅速跟在张和身后,融入了营地外的夜色中。
帐外,李景隆依旧与耿炳文、郭英等人谈笑风生。
酒杯碰撞的清脆声响、爽朗的笑声不断传出,与营地里其他将士的喧闹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派祥和热闹的景象。
良久过后,营地外的山林中,月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洒下,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朱棣蹲在一处茂密的草丛里,看似在解手,实则目光如炬地盯着不远处灯火辉煌的营地,双手紧紧攥着,眉宇间闪烁着一丝抑制不住的紧张与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