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殿外。
“王爷见谅,咱家得先送吴王回府了。”
略显尖细的嗓音缓缓响起,打破了方才殿内残留的肃杀之气。
庞忠赔着笑脸,微微弓着身子,似乎实在等待着李景隆的首肯。
身后还跟着几名身披玄甲、腰挎长刀的羽林卫。
刚才李景隆在殿内的强硬,不光震惊了所有人,也让所有人心中都更加畏惧。
李景隆闻言,垂眸看了一眼身旁神色落寞的朱允熥。
“不必麻烦公公了,本王会亲自送他回去。”
话音落下,他便径直向着宫外的方向走去,丝毫没有给庞忠留半分周旋的余地。
“这...”庞忠脸上的笑容一僵,脚步下意识地往前迈了半步。
眉头紧锁,面露难色。
他奉的是天子口谕,若是李景隆没有送人回去。
而是直接把人带离了京都,他怕是不好交代。
“怎么?你有疑问?!”
李景隆的脚步蓦地一顿,脊背挺得笔直,如同一杆即将出鞘的长枪。
他缓缓侧过头,目光如寒刃般扫向身后的庞忠。
声音冷得像是淬了冰,带着一股慑人的威压。
凛冽的寒意扑面而来,庞忠只觉得后颈一凉,仿佛被无形的利刃抵住了咽喉。
他心中一颤,哪里还敢有半分异议,急忙躬身行礼,腰弯得更低。
语气里满是惶恐:“不敢!不敢!一切都听王爷的!”
几名羽林卫见状,也纷纷低下头,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李景隆冷哼一声,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带着朱允熥,径直朝着宫外走去。
那挺拔的背影,在宫墙的阴影下,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决绝。
庞忠缓缓直起身,望着李景隆渐行渐远的背影。
脸上的谄媚笑容渐渐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阴鸷。
眼底翻涌着浓浓的怨毒,拳头攥得死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
义子王忠被李景隆所杀的仇怨,他始终没忘。
半晌,他才压低声音,对着身后的羽林卫咬牙吩咐道:“你们几个,悄悄跟上去!”
“若是发现吴王没回吴王府,或者安定王有任何异动,立刻来报!”
“是!”几名羽林卫沉声应下,如同鬼魅般跟了上去。
与此同时,偏殿之内。
暖阁里的地龙烧得正旺,却驱不散殿中凝滞的寒意。
吕太后端坐于铺着貂绒软垫的椅子上,凤眸微眯。
她看着面前负手而立的朱允炆,眉宇间满是不加掩饰的不满。
紧接着,她手中的茶盏重重地搁在桌案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语气里带着几分质问:“你方才答应得太快了!”
“本该趁此机会,一举除掉李景隆!”
方才在大殿之上,李景隆公然顶撞她,驳了她的面子。
若是就此放过,她这个太后的威严何在?
吕家的脸面又往哪里搁?
朱允炆缓缓转过身,龙袍上的十二章纹在烛火的映照下,泛着冷冽的光泽。
他摇了摇头,微微眯起双眼,眼底闪过一丝深沉的算计:“李景隆非一般朝臣可比,想要除掉他,绝非那么容易!”
“最好的方式,是找到一个让他没有任何机会翻身的理由!”
他踱起了步子,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狠戾:“既然他愿与吴王一同领罪,那朕就遂了他的愿!”
“只要半月之内他什么都查不到,那到时他就要和吴王一同问罪!”
“这是他当着满朝文武亲口下的军令状!”
“到那时,朕再处置他,谁也说不出什么!”
吕太后听了朱允炆的话,眉头终于微微舒展。
迟疑了片刻,没有再多说什么。
她知道,自己的这个儿子,心思远比表面看起来深沉得多。
她站起身,对着朱允炆微微颔首示意,转身带着一众宫人,缓缓离去。
朱允炆独自一人走出偏殿,凛冽的寒风迎面吹来,卷起了他的龙袍下摆。
他抬眼望去,只见不远处的湖面上早已结了一层厚厚的冰。
在暮色的笼罩下,泛着森冷的白光。
寒意顺着衣袍的缝隙钻入内里,让他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身上渐渐笼罩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冷意。
...
吴王府。
朱漆大门早已被人重新修缮过。
只是门楣上那块“吴王府”的牌匾,却蒙着一层薄薄的灰尘,透着几分萧索之意。
当李景隆带着朱允熥走到府门前时,只见府外早已站满了身披亮银甲的金吾卫。
一个个身姿挺拔,面容肃穆。
手中的长枪在夕阳的映照下,闪着寒光。
徐辉祖一身戎装,身披黑色披风。
腰间挎着一柄锋利的佩剑,正站在府门前等候。
看到李景隆的身影,快步迎了上来:“末将徐辉祖,我已收到圣旨,从今日开始,由我率金吾卫镇守吴王府。”
李景隆微微颔首,并没有多说什么,带着朱允熥径直走进府中。
府内的庭院已被打扫干净,只是处处透着冷清,不复往日的繁华。
“殿下暂且先住在这里,安心休养。”安顿好朱允熥后,李景隆耐心的叮嘱着。
“这半月之内,莫要理会外界的流言蜚语,也莫要与任何人私自来往。”
“无论发生什么,都要稳住自己!”
“等我回来,定会还你一个清白。”
朱允熥抬起头,看向李景隆的目光中,满是期盼与信任。
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声音带着几分沙哑:“我信你。”
如今,他已经将所有的希望全都寄托在了李景隆的身上。
若是李景隆不能扭转乾坤,怕是他这个吴王,便真的做到头了。
他不敢想象,到时候天子会如何对付他。
是削爵流放?
还是赐一杯毒酒,了此残生?
他不知道。
李景隆又细细叮嘱了几句,诸如饮食起居需多加留意,府中下人需仔细甄别之类的话,这才起身告辞。
他刚走出书房,便看到徐辉祖正站在院中等候。
夕阳的余晖洒在徐辉祖的铠甲上,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他一只手搭在腰间的佩刀上,身姿挺拔如松,目光坚定。
“殿下就交给你了。”李景隆停下脚步,目光沉沉地看着徐辉祖,语气带着几分郑重,“整个朝堂之中,我只信你一人。”
他知道,徐辉祖为人忠直,是绝对可以信赖的人。
“等我回来!”他拍了拍徐辉祖的肩膀,沉声说道。
徐辉祖重重地点了点头,目光灼灼地看着李景隆,语气斩钉截铁:“放心吧!”
“无论你此行结果如何,我徐辉祖在此立誓,定会护殿下周全!”
“除非,我死!”
这一句话,掷地有声,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
李景隆闻言,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容,眼中闪过一丝暖意。
他知道,徐辉祖向来言出必行。
有他在,朱允熥的安全,便有了保障。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径直朝着府外走去。
出了吴王府的大门,一辆早已等候多时的马车停在路边。
李景隆撩起车帘,直接坐了进去。
福生扬起马鞭,清脆的鞭声响起,马车缓缓驶动,向着栖霞山的方向径直而去。
车轮辘辘,驶过京都人来人往的街道。
李景隆坐在车内,掀开车帘的一角,目光锐利地扫过街道两旁。
他知道,此刻,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正暗中盯着吴王府,盯着他的这辆马车。
吕太后的人,吕家的人,齐泰的人。
还有那些蛰伏在暗处的势力,不知道有多少人都在等着看他的笑话,等着看他一败涂地。
马车渐渐驶离了繁华的街道,朝着城外而去。
李景隆放下车帘,靠在车厢壁上,缓缓闭上了双眼。
脑海中,早已开始盘算着接下来的计划。
半月之期,看似漫长,实则转瞬即逝。
他必须尽快赶到杭州府山,找到关键的证据,才能扭转这被动的局面。
车厢外,寒风呼啸,卷起漫天尘土。
一场关乎生死荣辱的较量,才刚刚拉开序幕。
...
晚风堂的朱漆大门虚掩着,檐角的铜铃被暮色拂过,叮当作响,碎了满院的静谧。
石阶之下,福生一身劲装。
肩上稳稳挎着两个沉甸甸的包裹,手里牵着两匹骏马。
那马通身乌黑,唯有四蹄雪白。
此刻正不安地刨着蹄子,鼻息间喷出缕缕白雾,似是也知晓此行的紧迫。
门前石阶上,李景隆正握着袁楚凝的手,准备告别。
双手握着她微凉的指尖,眼神满是深情。
半月之期,如同一道无形的枷锁,沉甸甸地压在心头,容不得半分耽搁。
是以午时刚过,他便命人收拾好了行囊,只待与家人一别,便策马启程。
李母身着素色锦缎褙子,鬓边斜插一支碧玉簪,领着一众仆婢立在门槛边。
她望着儿子的眼神里,藏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担忧,却又强压着不肯显露分毫。
“一定要万事小心,”袁楚凝仰着头,痴痴地望着李景隆的眼睛。
那双平日里总是含着笑意的眸子里,此刻盛满了关切。
她努力挤出一抹浅笑,声音却微微发颤,“我和嫣儿、知遥,就在家里等你回来。”
她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不知不觉间,掌心沁出的薄汗濡湿了李景隆的袖口。
千言万语堵在喉头,最终却只化作这一句简单的叮嘱。
她怕自己多说一句,便会忍不住红了眼眶,扰了他的心神。
李景隆抬手,轻轻抚了抚她鬓边的碎发,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放心,最多半月,我定当平安归来。”
“家里的一切,就拜托你了。”
袁楚凝用力点了点头,眼眶微微泛红,却硬是将不舍的泪水憋了回去。
李景隆转头看向李母,唇角勾起一抹轻快的笑意,躬身作揖:“母亲,孩儿去了,不必挂怀。”
李母颔首,眼中的担忧淡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坚毅:“去吧。大丈夫生于天地间,有所为有所不为。”
“无论你此去做什么,既然决定要做,便要全力以赴,莫要辜负了自己的本心!”
“孩儿谨记母亲教诲。”李景隆莞尔一笑,不再多言,转身大步走下石阶。
翻身上马后,他勒着缰绳回头扫了一眼门口的众人。
目光掠过李母的鬓角、袁楚凝泛红的眼角,缓缓调转马头。
“驾!”
一声清叱落下,李景隆猛地扬鞭策马。
骏马长嘶一声,四蹄翻飞,卷起一地尘土,朝着山下疾驰而去。
袁楚凝望着那道绝尘而去的身影,再也忍不住,快步向前追了两步。
她望着李景隆越来远远的背影,双手合十,在心中默默祈祷:
苍天庇佑,愿夫君此行顺遂,平安归来。
山林间,树影婆娑。
一道道潜藏在暗处的黑影,望着那匹呼啸而过的战马,纷纷躬身行礼。
为了确保晚风堂无恙,李景隆几乎将夜枭司京都总舵的所有暗卫,都调到了这栖霞山上。
这些人,皆是百里挑一的好手,隐于暗处,如鬼魅般警惕着周遭的一切。
除此之外,他还暗中遣人传信给萧云寒。
萧云寒手握锦衣卫大权,行事雷厉风行。
只要朝廷那边稍有动作,他便会立即率领精锐,护送李家上下所有人,连夜撤离京都。
这一步棋,他早已布下,只为给家人留一条退路。
马蹄声渐远,最终隐没在茂密的山林远方。
晚风堂的铜铃,依旧在风中轻轻摇曳,似是在诉说着离人的不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