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公公伸手撩开帘帐，迈步刚一走入内殿，便听到皇上的询问声，从床榻上幽幽响了起来。
“是。”
申公公毕恭毕敬的回了皇上一句。
很明显，申公公在听到皇上的询问声时，面上丝毫不见惊讶之色。
事实上，方才，顾允行来的时候，皇上压根儿就还没睡。
皇上之所以装睡，倒并非是为了，观察一下顾允行背着他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实际上，皇上这是存心在躲顾允行呢。
至于，皇上为何要躲着顾允行，说到底，还是因为废太子顾景晨出逃一事。
关于顾景晨杀军出逃的这个消息，皇上几乎是与顾允行，在同一时间得知的。
这不，就在顾允行与张俊齐等人商议如何解决这件事的时候，皇上也正为此犯愁！
皇上此人优柔寡断，且心意不坚。
说得好听些，皇上这是心存仁善，顾念情分。
可是，说的难听些，皇上这就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试想，当初废太子顾景晨，都已经预谋弑父夺权，栽害手足了。
种种恶行，罄竹难书！
皇上心里面明明什么都清楚，可临了，还是不忍心将这个不孝的逆子赶尽杀绝，以绝后患！
刀都架到脖子上了，皇上都没有下得去那个狠心。
更何况，经过了这段时间的沉淀以后，皇上心软的毛病，便又犯了。
这次，皇上听说顾景晨出逃，亦是痛心疾首，恨铁不成钢！
皇上清楚，顾允行早晚也会得知此事。
他想知道的是，在他没有授意的情况下，顾允行会如何处理此事。
为此，皇上才刻意装睡，抱着观望的态度，且行且看。
“皇上，请用茶。适才，太子殿下为您推拿穴位的时候，老奴见您呼吸匀称，还以为您已然睡下了呢。”
皇上伸手接过申公公递上来的茶，浅呷了一口，润了润嗓子。
待他再将茶盏递给申公公的时候，却答非所问的开口说道。
“你送太子出去的时候，他可说了什么？”
“回皇上，太子殿下倒是没有说什么。是老奴！老奴听太子殿下说，推拿穴位对您的龙体多有助益。所以，老奴想着，能不能也让银大夫教一教老奴。这样儿呀，日后老奴便可以三不五时的为皇上您按上一按。只要皇上您不嫌弃老奴笨手笨脚的便好！”
“申公公呀，你也陪了朕大半辈子了！这宫里面，也就你还能陪朕说说话了！”
皇上听到申公公这样说，才慢慢的放下了心防。
而后，由衷的感叹了一句。
“老奴万幸，能得皇上您如果信重！不过，老奴倒是觉得，皇上您言重了！若说细心，老奴可是比不得太子殿下。自从皇上您卧床养病以来，太子殿下无论有多忙碌，也坚持每日必来为您亲尝汤药。而且，还学了这推拿穴位的本事，就为了伺候您。依老奴愚见，太子殿下文治武功、孝悌仁义，皆堪称楷模呀！”
申公公说完，眼神不自觉的偷偷观察了一下皇上的脸色。
皇上听到申公公这一番话后，面上先是得意的笑了一下。
可紧接着，他又收敛起笑意，缓缓呼出了一口气。
“你……当真如此以为？”
“老奴是什么身份，哪里配品论太子殿下，还请皇上赎罪！”
“无妨，不过你我二人闲聊罢了，朕许你说。”
“是。老奴不懂那些弯弯绕绕的，但老奴瞧得出来，太子殿下的心里面，可是将您这位父皇，放在了头一个儿上！”
“允行，是个好孩子！说到底，是朕亏欠了他们娘俩太多！现下，再说那些补救的话，似是也没这个必要了！只不过……这孩子面冷，与朕也不甚亲近！朕总是担心，他的心里面，还记恨着当年的事情！”
其实，现下才是皇上最纠结、最矛盾的时候。
君王与父亲这两重身份，本就格格不入。
再加上皇上这优柔寡断的性格，便更难做出决断。
试想，一个是皇上自幼看着长大废太子顾景晨。
他终有万般不是，奈何他在皇上面前，一直装出一副乖顺孝悌的模样来。
即便是偶有犯错，皇上也会带着滤镜，相信他那些推诿之词。
而另一个，却是杀人不眨眼，永远面色凛然的顾允行。
他好似永远不会犯错，但也注定了，皇上永远看不透这个儿子。
在顾景晨面前，皇上更像是一位父亲。
而在顾允行面前，皇上不得不一直做个君王！
易地而处，角色带入，这就怪不得。
皇上对顾景晨，会多一些父亲的宠溺与包容。
而对顾允行，则只有君王的苛责与戒备。
这也就是老话所说的，会哭孩子有奶吃！
顾允行不但不会哭，而且，他那一身骇人的杀气，就连皇上也不免心生畏惧，防之又防！
申公公微微笑了笑，语气和缓的劝慰道。
“皇上您多虑了！太子殿下乃是习武之人，统兵之将，若是整日里嬉皮笑脸的，那成何体统！咱们这位太子殿下呀，是面冷心热！老奴私心里以为，皇上您的决定，定然是不会有错的！”
最后，申公公一语双关。
他所说的，皇上的决定，既指让顾允行监国理政，又指皇上刚才装睡，且看顾允行如此行事。
皇上会心一笑，伸手指了指申公公。
“你个老家伙呀，一辈子都是这么滑不留手！看似好像什么都说了，可仔细想想，又好像什么都没说！”
“皇上，您这是在夸奖老奴吗？老奴浅薄，就这么点儿废话，倒是让您听到心里去了！”
“去吧，朕乏了！”
皇上淡笑着摆了摆手，便将申公公谴了才去。
然而，皇上只知道他在装睡骗顾允行。
却不知道，顾允行其实早就看透了皇上在装睡，他也是在配合皇上演戏而已。
一开始，顾允行还以为，皇上只是为了看他如何表现。
直到申公公送顾允行出门的时候，给他的那句暗示，才让他瞬间如醍醐灌顶。
原来，皇上的确是想要看他的表现不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