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该死。”好半晌，孟大书像是大梦初醒一般，喃喃自语。
孟停云皱了皱眉，没有说话，但他明显觉得此时的孟大书已经不是先前的孟大书了，他整个人瞧着都了无生气的模样，而这三个字也能听出他已经没有任何执念了。
“若是方便，你可以同我们说说。”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何会说出这句话，但是下意识地就脱口而出，或许他认为孟大书定然是内心痛苦，有许多话想说的。
孟大书没说话，仍旧默着，低垂着头，愣愣地看着脚尖。
过几日他便要去公堂，他会作为人证指认吴大，可是那又如何呢，他的儿子再也醒不过来了，孟常是个好孩子，他曾一次次地告诫自己赌完这次就不会再去赌了，跟儿子儿媳好好过日子，等他们生了孩子后便可以帮他们带孩子，含饴弄孙，颐养天年，可是，那每一次“最后一次”都没能做到，直到今日的惨剧发生。
“是我，该死的本应该是我，可怜了我的常儿和小翠。”孟大书语气很是平静，带了一点了无生趣的绝望。
“老人家，孟常曾经说过，你原先并非如此，何故会变成这样？”
孟停云知道，也许孟常也曾疑惑过，但是他再也得不到答案。
“大约是二十年前。”孟大书忽然抬起头，看了一眼悠远的天空，天边已经挂起一轮明月，孟停云知道他一定是有什么故事要讲，索性席地而坐，手肘撑在膝盖上，期待地看着他。
“二十年前，我在西陵的苏城任刺史府守卫，那时候人微言轻，但是做事踏实可靠，慢慢地深得刺史信赖。”
孟停云闻言，心里咯噔了一下，二十年前的苏城刺史还是刘文，难道说孟大书曾经是刘文的人？
他“嗯”了一声，耐着性子示意孟大书继续说下去。
“有一天，刺史府来了一个村夫，鬼鬼祟祟的，即便刺史大人见他也是神神秘秘，他们俩在房里待了整整一日，就连午膳都是在房内用的，再后来，县衙的县令找上我，给了我一笔银子，让我杀了刺史，拿到他书房里的一张地图。”
“县令？你说的可是彼时的元庆？”孟停云问道。
孟大书一愣，他没想到在这个地方竟然还有人认识元庆，虽说眼前的人他早就察觉到身份贵不可言，但是也没想过会认识苏城的人，但是话已至此，他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
孟大书点了点头：“是他，他曾是刺史府的管事，后来被刺史提拔，有考了功名，这才能到县衙上任。”
“他让你拿的什么地图？”
“我不知道，我依言给刘刺史下了毒，几乎是同时，朝廷便派人下来捉拿刘刺史了，见刘刺史已经药石无医，便宣称他是畏罪自杀。而那张所谓的地图，只是一个副本，我拿出来给了元庆，后面的事我便不知道了。”
“所以你才逃到江陵？”
孟大书点头：“刘刺史对我不薄，我却一时鬼迷心窍，为了银子将他毒杀，那日后我便日日寝食难安，索性逃离了那个是非之地，来到江陵后日日沉迷酒肆和赌坊，以此来麻醉自己，可是没成想，渐渐地竟然真的沉沦了，是我对不起常儿。”
孟停云唏嘘，他没想到，这个孟大书身上竟然藏了一个惊天大秘密，而这个秘密便是沈惜禾苦苦追寻的秘密。
他忽然想到什么似的问：“那你可认识沈傲？”
“自然是认识的，沈大人与刘刺史关系交好，只不过自从那个村夫来过后，二人曾有过一次激烈的争吵，当时我当值，虽说听不真切，但是大概能听到一些词，争吵的原因还是跟那张地图有关，沈大人说地图事关西陵的存亡，什么兔死狗烹之类的，再后来我就没见过他了。”
孟停云想了想，大概能理顺其中的因果，而孟大书所说的村夫，孟停云想，应当就是小乔和玉娇的父亲，这个人应该就是带着秘密去找的刘刺史，而这一切的幕后主使大概就是元庆，孟停云心里轻叹，恨不得立刻将这件事说给沈惜禾听，可是孟大书说完这一切后反倒是越发地平静，孟停云有些不放心他。
“孟先生。”好半晌孟大书抬眼看他，“你会将我送官吧？”
孟停云沉默了会，对于这个问题他不知道要如何回答，国之律法是不允许他放过孟大书的，但是此人备受煎熬了一辈子，还落的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下场，虽可恨倒也可怜。
“先处理好孟常的后事再说吧。”
此时，胥子瀚和沈惜禾正从屋子里出来。
孟停云赶紧从地上站起来，“怎么样？”
胥子瀚看了一眼神情淡漠的孟大书，犹疑了下，终是开了口：“小翠有了身孕。”
孟大书闻言猛然抬起头来，原本老泪纵横的眼睛里陡然迸发出一抹光亮，但很快又暗淡下去，他重新低下头去，不言不语。
方才将心底深藏多年的秘密一吐为快是抱着要死的决心的，如今得知小翠有了身孕，他又有些贪恋，想等孩子出生，想见一见他，看看他是不是跟孟常长的很像，但是他又明白，自己犯的是杀人的事，他没有选择的余地。
“孟大书，你先好生歇着吧，好好照顾小翠。”孟停云将自己的钱袋丢给他，他已经不怕孟大书还会拿着这些钱去赌了。
孟大书赶紧将钱捡起来，起身塞回去，但在碰到孟停云手的时候又瑟缩了一下，“不，我不能再要你们的银子了，我会照顾好小翠的。”
“欠了一屁股债的人还谈照顾别人？你自己能否养活自己都成问题。”沈惜禾不知道那些事，见他这副样子就想起死去的孟常，心里憋着一股子气，说话自然就冲了起来。
孟停云轻轻拉了一下她的袖子，轻声道：“我有事要同你说。”
孟大书知道沈惜禾说的句句属实，所以也不辩驳，仍是执意要将银子还给孟停云，孟停云脸色沉了沉，严肃道：“这银子不是给你的，是给你未来孙儿的。”
说罢，转身就走。
沈惜禾狠狠瞪了一眼孟大书，赶紧跟上孟停云：“怎么了？”
孟停云将事情又重复了一遍，沈惜禾一脸震惊，“真的吗？没想到江陵的这次偶遇竟然对我们的帮助这么大，那你要怎么处置孟大书？”
孟停云想了想：“小翠有了身孕，需要人照顾，孟大书也年事已高，下半辈子也定然活在内疚与自责当中，律法只不过是囚禁身体自由，但内心的救赎才是脱胎换骨的根本。”
沈惜禾深以为然。
“回去收拾一下，我们即刻启程吧，这件事我们还得再捋一捋。”
孟停云看着沈惜禾，看见她的眉眼都舒展了不少，对孟大书的成见又少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