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两骑时而奔驰在黄沙大漠的边缘,时而驰骋在戈壁中。前方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土坯院子。
萧远说:“就是这里了。”
这个土坯院子灰灰的,旧旧的,伫立在茫茫戈壁上一点也不显眼。一路上他们见过许多牧羊人住的窝棚,远远看去,这个土坯院子不过是个稍大些的窝棚罢了。两人下马。
李瑶围着房子转了一圈,泛起了嘀咕——这土坯院子四面都一样,她没有找到门。
萧远笑笑,手在一面墙的某处重重叩击了两下,门神奇得开了。李瑶惊得瞪大了眼。
院子里面除了一间房子,一个木桩子,其余空空如也。箫远把两匹马牵进院子,扣上院门,然后用同样的方法打开了那间房子——那间房子看上去也没有门。两人进到房内,这房子也不大,里面除了一个丈余宽的土炕,仍然是空空如也。萧远从土炕对面的墙上取下几块方方正正的土坯,光线就射了进来。土炕上铺着厚厚的干草。拂开干草,萧远在土炕的一角用力一拍,土炕竟缓缓打开,萧远从里面取出风干的牛肉、干果、囊、密闭的水罐,甚至还有草料。再次用力一拍,土炕又缓缓合上了。
李瑶又一次惊呆。
萧远笑笑,说:“这个房子是天机阁往来西域的‘秘营’,这些东西也都是天机阁的弟子备下的。天机阁人往来西域和中原,中原没问题,很多地方有昆仑门自己的客栈,但西域不行,西域多沙漠和戈壁,往往方圆数百里没有水源和人烟,当然需要我们自己的储备。”
难怪在寿昌时,李瑶见萧远买了八个水囊,干粮却没买多少。
两人先给追风、晨凫喂了草料、饮了水,才回到房子里面解决了自己的晚膳。
萧远说:“这里远离水源,不会有人来,你安心歇着吧。”
李瑶:“我还不困,天色还这么亮,我睡不着。”
西北的天色黑得晚。萧远告诉李瑶,现在已经是戌、亥之间了。
如果在长安,该是华灯初上。而阳关外几百里的这里,还是一片大亮。
李瑶想了想问:“师兄,我们在那个驿站里看到的那个穿灰白袍子的,是什么人?他的肤色为什么那么白?”
萧远:“这人是干什么的看不出来,但他必是突厥人和楼兰人的后裔。阳关西北数百里外有个蒲昌海,有书记载,那里曾有个楼兰古国。楼兰人眼凹鼻高,肤色白皙,在西域各族里称得上相貌好看的。不知何年何月,楼兰人都迁走,楼兰王国消失。楼兰人本就不多,世代和其它族群通婚,本族的特点越来越少,几乎湮于西域各族。但此人面目带显而易见的楼兰人特征,很好辨识。此外,他的头发有扎过辫子的痕迹,右耳有耳洞,左耳没有,扎辫子、右耳带耳环是突厥人的习俗,所以我猜测他是楼兰人和突厥人所生,他的父亲是突厥人,母亲是血统纯正的楼兰人。”
见多识广、观察细致入微,萧远的一番解释令李瑶叹服不已:“师兄,你懂的真多。”
萧远微微一笑:“这不算什么,如果你在这条道上来来回回跑上几十趟,你也什么都明白了。”
萧远告诉李瑶,明天他们会经过一片胡杨林,胡杨林也是沙漠独有的风景。
他没有告诉李瑶的是,他猜测那里也许会发生些什么。李瑶口中那个穿灰白袍子的,一定不是善类。
李瑶说:“师兄,你先休息,我睡不着,我出去练会剑。”
“好”。
李瑶脱去狐裘,提剑出门,舞了一套“冰川天女”——这是百年前昆仑门一个剑法颇有建树的女弟子创建的。方廷轩说,女子体力天生弱于男子,避实就虚、扬长避短方能克敌制胜。她想起萧远的那招“冠军封胥”,把最后一招“昆仑望月”作了改动,剑尖微微点地,一点点借力就趁势高高跃起,然后迅速改变身姿,自上而下,剑势掀起沙尘一片。
“不错。”萧远抱臂站在门口:“但变换身形速度要更快,快得对方来不及看出你的意图。再练几遍。”说罢就进了屋。
李瑶吐了下舌头。她练剑的时候十分投入,竟没发现“严师”在侧。
刚舞剑时,略觉生涩,毕竟她已有数月没有握剑在手了。小半个时辰过去,她越练越顺手,速度越来越快。
天色终于完全暗了。
李瑶调整气息,进了屋。萧远铺草在地,身上搭着他的大氅,似已熟睡。
那几块土坯被萧远放回了原处,角落里燃着一截蜡烛。
李瑶蹑手蹑脚的把狐裘铺在土炕上,土炕上仍然有厚厚的干草,她躺在狐裘上,又把斗篷搭在身上,困意袭来,她一个手势挥灭了蜡烛,很快入了梦乡。
自李瑶进屋的那一刻,萧远就醒了。听着李瑶悉悉索索的动作,即使闭着眼,也知道她在做什么。
半夜的时候,有沙暴席卷天地。萧远出了房子,把两匹马的马僵牢牢地系在木桩子上。两匹马倒也乖觉,守着木桩子安静地呆着。天亮的时候,沙暴停了,萧远把马身上的沙尘拂去,给它们添了草料和水。
萧远进出房子的时候悄无声息。一路奔波辛苦,李瑶睡得香甜,浑然不知。待她第二天推院门而出的时候,一瞬间惊呆了。眼前的景象已和昨日天差地别。昨日那沙丘在院子的右边,今天已经移到了左边……
萧远说,夜里有沙暴侵袭。
这沙暴有改天换日的力量,若不是有这小小房子、院子庇佑,会是什么下场?想想竟有些后怕。
两人吃饱喝足,牵出马匹。萧远合上房门、院门,在那墙上再次重扣两下,“咔嚓”一声,似有铁销落下。再推门,门已纹丝不动。
昨夜一夜好眠,两人两马都很有精神。
两人在沙漠里奔跑了大半天,连绵起伏的沙丘下出现了河道,河道宽宽窄窄,宽处不过数丈,窄处连一丈都不到,断断续续,似乎随时都会干涸一般。然而,就是这一点细细窄窄的河道滋养出了大片大片的胡杨林。这些胡杨大多粗干虬枝、冠盖如云、金黄一片。也有一些已经死去,弯曲倒伏。活着的大同小异,死去的千差万别。那些死去的,光秃秃的树干扭成一个个奇特的造型,有的像伸向天际的翻云覆雨之手,有的仿佛仰天长啸、慷慨悲歌的义士,还有的像喝成一团烂泥的醉汉。
萧远说,即使地表无水,胡杨发达的根系深入地下,也能存活。羌人中流传,胡杨千年不死,死后千年不倒,倒后千年不朽。
也许是真,也许只是个传说。毕竟,和一棵胡杨的三千年相比,人的寿岁实在有限,无法见证它所经历的沧桑岁月。只不过于黄沙漫漫处,有这样一种耐干旱、抗高寒、不惧风沙、生命力顽强的美丽物种,也是造物的奇迹了。
有马蹄声由远而近,似有大队人马朝这边冲了过来。
不一会,沙丘之上密密麻麻布满了骑着马的人群,大约有三、四百之多。每一个人都蒙着黑面罩,提着各式的家伙。中间的一个,戴着银狼面具,黑色的头发扎成一根根辫子,右耳一个金色耳环,骑着一匹黄鬃马。
李瑶冲萧远嫣然一笑:“师兄,你不是说我没有临阵经验吗?呆会让我先上。”
萧远稍有犹豫:“那你要小心,打不过就退,一切有我。”
李瑶的心头一热。类似的话萧远说过不止一次。
“放心,师兄,如果我打不过,还有这些东西帮忙。”她拍拍腰间,那里面装着唐云的宝贝们,“要是这些东西没有唐六说得那么厉害,下次我见到他,定然耻笑他。”
远在益州的唐云突然打了个喷嚏。
戴着银狼面具的匪首摆摆手,示意余众留在沙丘上,他提刀单骑奔了下来。他用刀指指萧远,示意萧远和他单挑。
李瑶拍马上前,她说:“要想和我师兄过招,须先赢了我手中的剑。”
原来这女子还会武功,先前倒是小觑了她。匪首点头表示同意。
见那匪首提着长刀,李瑶思忖,骑在马上,自己的清霜容易被长刀压制。她跳下马,仰着头对那马背上的匪首说:“你敢下马和我比试吗?”
沙丘上的匪众哄然大笑。面具下的脸也无声地笑了,这个小娘子确实有趣。她大约不知道他“图伦王”的名声吧。“图伦王”在这条道上,那可是杀人越货抢女人糟蹋女人的名头。他跳下马,李瑶褪去狐裘扔在晨凫身上,两人单打独斗起来。
匪首天生神力,刀法灵活而迅猛,李瑶只接了一招便有泰山压顶之感。好在“冰川天女”就是为“以柔克刚”而创,凌厉的刀法似被棉花裹住,威力无法释放。
匪首微微点点头,这小娘子有点本事,他越发有兴趣了。他原本想杀掉那个汉人男子,顺便掳走和他在一起的小娘子。但是,既然这个小娘子还有些能耐,那个男人又似乎颇为在意她,他可以改变策略。随即,他刀法路数一变,动作似和缓了许多,李瑶的每一剑刺出,似反被裹挟。
李瑶也迅速调整剑法,她使出的是“昆仑七十二式”,“昆仑七十二式”并非专门的剑法,无论剑、刀、枪、戟均可使用,于基本规则中变幻出种种招式,比“冰川天女”更为灵活。
见李瑶换了剑法,匪首的刀法也随之一变。缠头裹脑、翻转劈扫、撩挂云刺、托架抹挑,时而凌厉,时而柔绵,颇有少林“春秋二十四刀”和武当“玄功刀”之势,力道畅通,一气呵成,招招制敌,步步追杀。李瑶渐落下乘,她正想回撤,匪首刀身一横,挡住她的退路,反手抓向李瑶。这是一个擒拿的架式,情急之下,李瑶左手在右手下腕一拍,袖箭“嗖嗖嗖”三箭齐发。匪首闪身躲避,李瑶乘机后退一步。她身后数步外有株胡杨,她明白自己打不过这匪首,瞬间想好了对策。
萧远紧紧盯着两人的招式,他的右手食指、中指间夹着一枚小铁石,时刻准备弹出。随着李瑶和匪首的刀来剑往,他看出来:这匪首师承西域刀客,和当日康瓦尔的刀法似有相同,但远比康瓦尔精进狠辣。又显然受过中原名师指点,对中原武功颇为了解,他的刀法中甚至糅杂了少林、武当的路数。难怪会有昆仑门弟子命丧他手。能得到中原名师指点的,绝不会是个普通的沙匪。且罗师叔说过,“图伦狼”这支沙匪,不下于千余人,但今天出现在这里的,不到一半。剩下的那些人又在哪里?李瑶的剑法较之在云台山大有长进,但显然并不是那匪首对手,那匪首刻意刀下留情。
最后这一点,不仅萧远看出来了,沙丘上的匪众也看出来了。他们议论纷纷:老大怎么了?往日的威风那里去了?竟和一个小娘们纠缠了半天。
匪首听力甚好,他左手冲后方一挥,沙丘上的匪众立刻变得鸦雀无声。
李瑶心里更明白。有几次长刀即将碰触到她,却被生生撤回,这匪首不仅没有要她的性命的打算,似乎都不愿意打伤她。但每次她的剑想回撤,他又偏偏裹挟住。原来他想生擒她?这个想法令她打了个激灵。
她分神的瞬间,长刀已至,她来不及躲闪,只得将头一偏,匪首也没料到,赶紧往回收手,一枚暗器直接击在刀身上,力量之大,匪首连连后退数步。
李瑶的帏帽原本被缠在刀上,恰被后退的刀带起、掀落,她也被震得后退数步,就势飞身立在了树枝上。
成年的胡杨约有四五丈高,李瑶轻而易举地跃了上去,沙丘上的匪众先喝起彩来,待看到她清丽绝俗的姿容,匪众七嘴八舌议论了起来:呵!这小娘子可真漂亮!还会武功!轻功真好!
匪首颇为不耐烦得左手一挥,匪众再次鸦雀无声。
李瑶一身水绿衣裙,在胡杨金黄色的叶子包围中十分醒目,她以睥睨、挑衅的眼神看向匪首,好像在说:“看你能把我怎么样?”从下方看,她的右手握着剑,若在高处适当的方位,能看见她的左手悄悄伸向了腰袋。
匪首却并不向前,他仰头冲树上的李瑶招招手,示意她下来接着跟他打。
萧远拍马上前:“我来会会你。”
匪首“哼”了一声,恋恋不舍地朝树上的李瑶看了一眼,提刀跨上马。二话不说,举刀就砍向萧远。
不同于对付李瑶,匪首使出了十成的实力。匪首对阵李瑶,胜在力量、速度、机变。可是萧远不是李瑶,他有着深厚的内力、丰富的对敌经验,论起速度、力量、机变,世间有几人能胜过他?但这匪首确实实力不弱,两人你来我往,居然就过了三百多回合。三百多回合之后,匪首的功力被试探得七七八八,速度渐慢,萧远找到一个破绽,猛一发力,匪首带马连连后退,已落下乘。
沙丘上的匪众起初还为他们的老大叫好,后来也看出来了:不好,老大不是这汉人的对手,怎么办?
可是匪首没有发话,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一个机灵一些地说:“还在这干什么,弟兄们,大家并肩子上啊!”说罢,一马当先,冲下沙丘,其余匪众纷纷跟随。
李瑶在胡杨上看得清楚,她手伸向腰袋,对萧远说:“师兄,闪开。”
萧远立刻明白,略一回手,一勒马,追风立刻后退。李瑶抓出一把粉红颗粒,洒向众沙匪。颗粒随风立即化成一团红云,红云越来越大,把冲在前面的那些沙匪团团裹住,顷刻落下一颗一颗的细薄微粒,仿佛下红雨一般。被裹在红云内的沙匪一个个咳嗽流泪不止,后面的匪众眼睁睁看着前面的那些同伙被围困便不敢往前冲。李瑶趁机跳到晨凫背上,追风晨凫双双飞驰而去。匪首闪得快,他有心追上二人,看看他的手下被围困的样子只得恨恨作罢。待红云渐散,凡是被细粒砸中眼睛的,已是双眼赤红,无法睁开;再看那两人,哪里还有他们的影子?
地上还有李瑶留下的帏帽,匪首下马捡起,想起她立在胡杨上摇曳婀娜的身姿,她扬起下巴骄傲、挑衅的神情,一时间心旌荡漾。这个女子,说着一口纯正的京城官话;单身上那件银色纯毛狐裘就价值不菲,且不是有钱就能买到;还有那仪态,啧啧,不是一年半载能训练出来的,她必定是某个京城大官家的千金。可是,若是京城大官家的千金,不都应该娇养在深闺吗?怎么会跟着一个男人千里迢迢跑到西域来?何况还如此美貌,还能有不错的功夫,尤其是出众的轻功?还有那甩手就能把数百人困住的偏门迷烟?她到底什么来路?这个女人,不简单……
李瑶一边策马飞驰,一边感概:“这‘杏花春雨’还是等级最低的就这么厉害,唐六真不愧为‘毒手如来’,模样斯文,制毒的功夫坏到极点了!”
萧远漫不经心问道:“你到底是褒扬他还是贬低他?”
李瑶笑了起来,声如银铃:“唐六肯定喜欢听我这么又褒又贬他!”
远在益州的唐云又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两人冲出三、四十里,萧远勒住了马,调转马头。
李瑶诧异到:“我们要折返吗?”
萧远索性解释给她听:从阳关到鄯善,胡杨林不是必经之地,但胡杨林有水,有些商旅会在那里歇息给牲口饮水;过了胡杨林,再跑出一百来里,有一个分岔口,一边通往“且舍”,那里有高坡峡谷,另一边通向“兀愣”,那里是一片低矮灌木。到鄯善,两者必须二选一。过了这几个地方,余下的全是大漠戈壁。若你是沙匪,你会怎样做?
说到这里,李瑶明白了:“我必会把人马分成三路,一路设在胡杨林,另两路设在“且舍”和“兀愣”。”说罢,眼睛一亮:“我们杀他个回马枪?”
萧远微笑点头:“正是”。
他们折回胡杨林,好好休息。而等在峡谷和灌木丛的沙匪相隔甚远,无法通音信,都会以为他们两个走对方那条路,等几个时辰等不到他们就会回老巢。这个时候才是两人通过的好时机。
两人返回胡杨林,这里早已人影全无,只留下一片狼藉的马蹄痕迹。李瑶找了找,她的帏帽没了。
黄昏的阳光洒在大漠上,残阳似血,大漠如金。
两人找了个避风的地方,从褡袋里拿出些许草料喂了马,又给马饮了水,然后才自己吃喝。
萧远说:“瑶儿,你好好休息,两个时辰后我们出发。”
李瑶说:“不,师兄,你先休息一个时辰,再来换我,现在天色太亮,我睡不着。”
萧远说:“也罢。你想想今天的对阵,你做对了什么,做错了什么。”说罢,背靠一棵横卧的胡杨,将背后的披风反身搭在身前,闭眼休息。
李瑶默默地回想起今天和那匪首过招的一幕幕。她选的“冰川天女”没有错,随后转换的“昆仑七十二式”也没有错,可是,她不该在遇到强敌时分了心;她的剑被那匪首裹挟,进退两难,那招“昆仑望月”她居然没有用出来。
她比划起曾经的一招一式,苦苦思索着突破点。直到萧远站起身来。
萧远说:“你把我当作那匪首。”
两人就在胡杨林里比试,萧远以剑为刀,招招式式皆为匪首所使。他说,以“昆仑七十二式”应对匪首没错,可是好几次她的招式不对。两人对换角色,萧远用的还是“昆仑七十二式”,可是应对招式变化了,效果果真大大不同。
萧远说:“行了。瑶儿,你休息一会,我们要连夜赶路。”
李瑶依言,合衣靠在那胡杨树干旁,不一会就睡着了。萧远将披风脱下,盖在她的身上。又拾了些枯枝,点起一堆火。
这帮沙匪多数都是突厥人,突厥人的打扮、突厥人的口音。那个匪首也是突厥人的打扮。他脑海里忆起驿站里那个穿灰白袍子的楼兰、突厥混血青年,两者除了身量差不多,其它也看不出什么关联。
李瑶被喊醒的时候,月亮已经爬上了天空。
李瑶问:“师兄,高坡峡谷,低矮灌木,我们走哪条路?”
萧远反问:“你觉得我们应该走哪条路?”
“远近相同吗?”
“高坡峡谷要近出百余里。”
“那我选高坡峡谷。既然人人都知道在高坡峡谷更容易设伏,我偏要走这条路。”
萧远点头:“我也是这样想。”
两人两骑朝西南方向飞驰而去。
风吹起,黄沙飞扬,马蹄的行迹慢慢被掩盖。胡杨林里只剩下一堆燃尽的篝火。
峡谷在眼前。萧远先下了马,取出一个火折,仔细观察地面沙土。马蹄在地面踩踏出一个个交错的蹄印;风吹过,又扬起新的尘土覆盖在马蹄印上。
萧远重新上马,只说了一个字:“走!”
“且舍”的峡谷高且陡,光秃秃的岩石在夜里黑黢黢的,仿佛隐藏了无数魑魅魍魉。谷道颇窄,仅容两骑并肩而已。若真是在此处设伏,峡谷上的人占尽先机,谷道内的人插翅难逃。四周一片死寂,除了呼呼的风声,再无其它声响,莫名的让人感到恐惧。
萧远说:“这里太险,商队几乎不会走这条路。我们快速通过。”
谷道内响起马蹄驰骋的声音。
接近出口处,萧远勒住了马。他下马,让李瑶在这里等着他。他几步跃上高坡,从高坡上往出口处推下一块半大不大的石头。石头沿着岩壁骨碌碌滚下,却并未落在地面上,而是掉进了一个巨坑。
好险啊。谷道内的李瑶看得清清楚楚。若不是师兄心思缜密,只怕两人连人带马都要落进这个陷阱。他二人也许能从坑内脱身,可是追风晨凫怎么办?落入陷阱,马腿骨折的可能性极大,且不论他们是否有办法把马弄出来,即便弄出来了,他二人带着两匹受伤的马,焉能走出大漠?弃追风晨凫不顾,更不可能。
萧远几步跃了下来,他说:“这地面不能走,你从左边的岩壁上过去。”
人宜过,马怎么办?
“我有办法。”萧远说。他飞起身,略踩左边岩壁,片刻立到了峡谷外。他冲李瑶招招手。李瑶学着他的样子也飞身跃起,从左边岩壁绕出了峡谷出口。萧远让李瑶闪在一边,他一个飞跃,重新回到了两匹马旁边。他骑上追风,左手擒着追风的缰绳,右手紧攥晨凫的马僵,一人两马接连后退数丈,立定,快速向出口奔驰,接近出口处,一夹马腹,提起缰绳,追风晨凫高高跃起,跳过大坑,稳稳落在了峡谷外的土地上。
好俊的身手!
即使熟悉如李瑶,还是忍不住喝起彩来。
“瑶儿,还站在那里做什么?快上马!”
“师兄,稍等。”李瑶走到岩壁处,拿起剑,在岩壁上刻了个大大的“蠢”字,又从腰袋里掏出些黑色的尘土样的东西,在岩壁下丈余的土地上、在大坑周边细细一撒。布置完这些,她才跃上晨凫,说:“来而不往非礼也。师兄,我们走!”
两人绝尘而去。
埋伏在且舍、兀愣的两路沙匪一前一后回到老巢。两边都说自己没有等到猎物。一个黑塔般的沙匪说:“老大,我虽然没有等到他们,可是我按照你的命令在出口处挖了深坑,坑上做好了掩盖,只要他们从峡谷里面走,一定就能落进我布下的陷阱。”
另一个瘦瘦矮矮的沙匪说:“老大,我也没有等到他们,可是我在灌木丛里扎下了许许多多的绊马索、杀狼夹,只要他们进了灌木丛,准保被放倒,不可能逃出。”
三路人马都已失手。银狼面具下的匪首面无表情,一把推开怀里的妖媚女人。
那一带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最近的村落也在几百里之外。何况,且舍、兀愣是唯二的必经之地。他们能去哪里呢?匪首沉默了。他再一思索,便明白了这两人的行踪。这个汉人,武功既高,又像沙漠里的狐狸一样狡猾。难怪当年阿塔(父亲)不是他的对手。
可是,他不是他那有勇无谋的阿塔。他是沙漠里的头狼,狐狸再狡猾,见了狼也要俯首称臣。他自信有足够的智谋和足够的凶悍。他要用他的计谋,斩那汉人于他的刀下。为了给阿耶报仇,也不仅仅是为了报仇。
还有和他在一起的那个女人。想到她,便想起她褪掉狐裘后窈窕的身段、帏帽脱落后那张倾城绝世的脸,突然间他觉得情难自抑,冲匪众摆摆手,匪众赶紧退下。他一把拽过跪在旁边的那个女人,把她紧紧压在了身下,手伸进她的衣裙,粗鲁地蹂躏起这个妖媚的身体。女人受宠若惊,媚眼如丝,极尽迎奉风骚。
匪众们走出帐外刻意放缓了脚步,他们听到帐内传来男人的喘息和女人的呻吟,神情变得猥琐。
那个黑塔般的沙匪说:“呸,阿丽尔这个小骚货,越来越浪了!”
瘦瘦矮矮的沙匪说:“怎么?黑目屯,你眼馋了?她再骚再浪也没有你的份。”
黑塔般的沙匪骂道:“妈的,没有老子的份,难道有你他娘的份?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你也垂涎那骚货!”一群人哄笑着作鸟兽散。
次日天色方亮,一个男人出了帐篷。他戴着面罩,独自骑上黄鬃马。有人要跟随他,他摆摆手。他先到了胡杨林。一夜的西北风,胡杨林早已看不出马蹄的痕迹。但是,在一株卧倒的胡杨树下,他看到一堆燃尽的篝火残烬。他骑上马,继续朝高坡峡谷出口方向奔驰而去。在峡谷的出口外,一个大石头掉进了深坑。这里岩壁的岩石都很坚固,不会轻易落下来,明显是人力所为。至于那个灌木丛,就不用去了。那两个人既走了这边,便不会去那里。但是,一般人的理解里,峡谷太容易设伏,不是不应该走这边吗?
和自己后来的判断基本如出一辙。两个人逃出胡杨林,不久又折返回来,在胡杨林休息,堪堪避过了黑目屯率人等候在这里的时间,待黑目屯以为他们不会走这条道撤走以后,这两人轻松地通过了峡谷。黑目屯按照他的命令,在峡谷出口挖了巨大的陷阱,可是也被这两人识破。
他本以为他的计划足够完美。胡杨林虽然不是那两人的必经之地,可是他算准他们会从那里经过。毕竟,那汉人带着个如花似玉的小娘子出行,有好一点的地方走总比一直在大漠穿行强。只是他没料到,那汉人的武功在他之上,而那个如花似玉的小娘子也不是个省油的灯。胡杨林被他们轻易逃脱。出了胡杨林,他们只略微动了心思,打了个时间差,就让他后面的部署付之东流。这个汉人,倒是个对手了。
右侧的岩壁上似乎有些异样,他拍马上前,待看清是刀剑划出的一个“蠢”字,他哑然失笑:这一定是那个女人干的,只有女人才会做这么幼稚的举动。但他很快意识到了什么,迅速勒马后撤,饶是如此,仿佛有人点燃火药,岩壁、深坑处燃起熊熊大火,山石迸裂,发出晴天霹雳般的巨响。纵使他撤得异常之快,他的面具上、发辫上也被四溅的尘土覆满。
他一直退到安全地带,脱下了面具,露出一张清秀的、堪称俊美无俦的青年男子的面庞,只是这张面庞上布满着不相称的阴鸷、狠戾,令人见之生怖。又扬手一掀,黑色的发辫被揭下,一头卷曲的栗色头发露了出来。
黄昏的时候,前方出现了水源,绿洲。李瑶心里默算了一下,鄯善应该快到了。她看看萧远,萧远笑着点头:“是的,鄯善就在前面。”
有十几个人骑马冲着他们飞驰过来,李瑶脸色一变,昨晚她只在胡杨林歇息了两个时辰,今天除了短暂的休息,一直都在赶路,如果再遇上劫匪,她是真没什么气力与之搏斗了。她迅速把手伸向腰袋,盘算着应该用哪一种对付十几个人效果最好。仿佛读懂了她的心思,萧远给了她一个温暖的笑容,眼神写满了安慰与鼓励,似乎在说:别怕,一切有我。
李瑶心里安定下来,抬眼看去,有两个人冲在最前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不是萧战萧和还能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