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吕雉弄权、王莽篡位以后,历代帝王对外戚颇为忌惮,无不引以为戒。虽然李世民雄才伟略,厚待和他一起打过天下、夺得帝位的秦王府门人部下,胸襟远胜以往帝王,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对手握兵权的武将不忌惮。放眼当今天下,可以说仅李靖可与他在战略战功上相媲美。诚然李靖一贯低调,这也是他虽帮李唐打过天下,但并没有参与李世民的夺嫡之争,因而并不是李世民的心腹之臣,但仍然为李世民所器重的原因,但李世民绝对不会允许哪位皇子娶了李靖的孙女。有这样一位身名显赫的外戚坐后盾,难保不对皇位生出觊觎之心,李承乾的太子之位岂不是危如累卵。
玄武门之变,李世民杀死太子李建成、齐王李元吉,逼宫李渊,夺得了太子之位,登基称帝;然手足相残始终是他心中挥之不去的阴霾。他无数次对自己说,你杀死他们、杀光他们的儿子没有什么不对,你若不如此,他们就会杀死你,杀光你的儿子们。然而,无数个午夜梦回,他都梦到了儿时他与建成元吉共同承欢在母亲窦氏膝下,梦到了他们血淋林的身躯,梦到了那十个孩子冰冷的尸首……醒来时总是浑身湿透。幸而总有发妻长孙氏软语相慰:“陛下不必若此。杀死那两个人你是迫不得已,杀掉他们的儿子也有我的主意。非不如此,天下亦不能太平。天堂地府,我总会陪伴陛下的,陛下不会孤身一人。”正是两人的互相鼓励,互相扶持,两人才度过了那段无法对外人言喻的、内心无比挣扎压抑的不堪的日子。
绝不能让朕的孩子们重蹈覆辙!这是李世民心底的执念。因此,当西北战事起,李世民允许李靖的孙子、侯君集的儿子随军作战,却绝不允许哪个皇子跟随。一旦这个皇子立下战功,和将士们结下并肩作战的情谊,过往的一切岂不是重新来过。这是李世民绝不允许的!
同样,李世民也绝不会允许哪位皇子和李靖、李勣这样的重臣结成儿女亲家,他要李承乾的太子之位稳如磐石。
李恪从人群中看到了李瑶,李瑶也在人群中看到了李恪。他们两人都是如此的与众不同,如此的令人瞩目。
看到了众皇子,这些名门千金们赶紧下跪行礼。
李承乾有足疾,自然是落在后面的,这会,他慢慢走到皇子们的最前列,抬抬手:“免礼。”
李承乾问李恪:“三弟这么急忙赶过来,是有什么熟人在此吗?”
李恪的目光掠过李瑶,手却指了指李盈儿和武玫,说:“大哥,你看,那不是吗?”
李盈儿是宗室,自然是皇子们的“熟人”;武玫的母亲杨氏,前朝宗室杨达之女,和李恪的母亲是表姐妹,当然算得上“熟人”。
李承乾的视线只在李盈儿身上停了瞬间,立刻就锁在了武玫的脸上、身上,半响又看向李瑶。李瑶赶紧低下了头。
李承乾哈哈大笑:“原来是长荣县主在这里。”心里却想:“这个武玫和那个穿绿衣衫的女子,真是人间绝色!尤其是武玫,几年不见,越发出落得妖娆了,真正是个尤物!可惜母后管得严,否则纳进我东宫,也可享受。”
众皇子、公子又拜见了圣人、皇后,圣人和长孙皇后又说了一会,然后率着皇子、公子出了万春殿。
接下来,便是赐宴。宫廷盛宴,无非肆筵设席,鼓瑟吹笙;升阶纳陛,弁转疑星;飞觥献斝,传杯送盏。
宴毕,长孙皇后又是一番勉励。各命妇贵女均有赏赐。
长孙皇后又命李瑶、徐惠、武玫单独出列。
她三人一着浅绿,一着淡紫,一着鹅黄。正是青春妙龄,韶华无限。
长孙皇后一一看过三人,赞叹道:“姚黄魏紫绿仙子[5],三位恰似本宫牡丹园中的极品了。今日盛会,各府千金各有所长,然三位冠盖群芳,即使是本宫的公主们亦不能敌,可谓我大唐‘京城三姝’”。
自此,三人“京城三姝”声名远扬。
在西北大漠边缘某一处,萧远接到了信报。信报中提到了京中的动向,最后还提到李靖孙女李瑶获得皇后亲封的“京城三姝”之一的称号。
萧远疑惑:“难道才数月不见,那个跟她师娘分别,哭鼻子抹眼泪的小丫头就长成了大姑娘了?”
萧战说:“可不是,姑娘家长得快,就跟热天里的甜瓜一样,眨眼就从一棵小苗秧子长成熟了。”
箫和摇头晃脑地唱起来:“香甜的穹隆瓜(哈密瓜),人人爱呀;过路的公子,你要下手快啊;你若不伸手摘,它就落入他人怀呀。”
萧远笑着摇摇头,不理睬两人,继续研究手里的信报。
从去年十月,至今年五月,八个月(包括了闰四月)的光景,李瑶确实长大了许多。个子向上窜了一大截,几乎和李珣比肩了。本来在女子中个头就不算矮,愈发高挑了。在一个冬夜,葵水也不期而至。经历了葵水的李瑶,肌肤越发焕发出一种白瓷般的光泽。眉眼也完全长开,原本俏丽的五官愈发显得明眸皓齿,光彩照人。
张老夫人感到了要为这个孙女找一门好亲事的迫切感。
她在心里把京中适龄的未婚公子挨个薅了一遍,觉得实在没人配得上她的宝贝孙女;隔几日,再薅一遍,还是没有。
可上门提亲的人却是络绎不绝。
张老夫人都一口拒绝,说:“孙女的亲事,要等她祖父回来了再说。”
饶是这样,还是挡不了不断上门的人,以至于府里的下人一看见带着礼品上门的人都直叹气。
还是等她祖父回来了再商量。张老夫人口里这么说,心里也这么想。
虽然张老夫人没有应允任何一家的求娶,但李瑶顶着皇后御封的“京中三姝”之一的名头,哪里挡着住一颗颗“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心。在万春殿外目睹过她芳容的公子,觉得她实至名归,誓要“抱得美人归”;没见过她的公子,更是心潮澎湃,誓要一睹仙姿。愈是有美名,愈是难以接近的女子,愈是能激发这些世家公子一颗颗愈挫愈勇的心,张老夫人那里碰了壁,大家便在李瑶的哥哥们身上打起了主意。
李玙去了西北,李璨、李璠、李珣三个不还在官学里读书么。本来哥三个在官学里名声也不错,读书上进,尊敬师长,团结同窗什么的,如今家里又出了个名冠天下的妹妹,哥三个的热度一下蹿了上去,转眼圈粉无数。今天赵家的公子宴请,明日孙家的公子请宴,以致很长一段时间哥三都没有出现在自家晚膳的席上了。哥仨心知肚明,知道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宴可赴,要想亲近妹妹芳泽,没门。
李府的规矩,早膳、午膳都是在各自解决,哥三在官学吃午膳,晚上上朝的回来了,上官学的回来了,阖府一起用晚膳。老长一段时间没见到哥几个,张老夫人有点惦记了。她问郑氏:“最近璨儿、璠儿、珣儿都没见到了,他们功课这么紧张么?”郑氏道:“那也不是。如今天气一天天向好,年轻人在外面逛逛也正常,好赖他们回家也不过亥时初,也不算晚,结交的总不过都是官学里的那些个,母亲不必担心。”
张老夫人点点头。
一天晚上,李璨、李璠照例打发了小厮回家报备于祖母与母亲,说不回家吃晚膳了,李珣却没精打采的回来了。郑氏忙问道:“珣儿是有哪里不舒服吗,这般没精神?”
李珣摇摇头,说是昨夜没休息好。李瑶瞅了瞅他,没吭声。
郑氏就说吃罢晚膳,休息会儿,早点歇了。李珣点点头。
吃罢晚膳,叙了会话,各回各院。
李瑶叫住李珣:“哥,到底什么事,说出来,说不定我能帮上忙?”
李珣看看李瑶:“你是能帮上忙,不过,还是算了吧。”
李瑶:“哥,我们是亲兄妹,是不?”
李珣:“那当然,如假包换。”
李瑶:“那你还不跟我说实话?”
李珣扭捏了半天,这才告诉李瑶:侯宗义,就是侯君集的二公子,手里有一本王献之的真迹《中秋帖》,他垂涎了许久,拿很多东西跟侯老二交换,侯老二就是不肯。前两天侯老二突然说他愿意割爱,而且是免费赠送,但条件是要见见李瑶,最好还能叙叙话,下个棋什么的。
李瑶:“那你同意了?”
李珣一挺胸脯:“为了个书帖,就出卖自己的亲妹子,你哥我是那样的人吗?”
李瑶:“呵,呵,呵。”
李珣急了:“真的,瑶儿,我真没答应。”
李瑶:“哥,我是笑你傻!不就是和侯老二见个面吗?他能把你妹我怎么着?应了就是。”
李珣:“瑶儿,你真是……太好了,我太感动了!”
李瑶:“哥,你先别感动,咱俩先说好,不能让祖母,伯父伯母他们知道;还有,以后我要有事,你也得帮我。”
李珣:“祖母,伯父伯母那里,自然不能说;以后你若有事,用得着哥哥我的,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咦,瑶儿,你的事,我啥时拒绝过啊?”
李瑶作思忖状:“是啊,这笔买卖好像不合算啊……”
李珣赶紧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瑶儿,你该不会后悔了吧?”
李瑶:“逗你了,哥。不过你告诉那个侯老二,下棋什么的就免了,我可以出去骑马。”
李珣:“好主意,我兄妹二人,再加上侯老二和他妹妹,大家一起骑马,也名正言顺。”
李瑶:“他妹妹,你是说侯芙丽吗?你该不会看上她了吧?”
李珣:“你哥我的眼光有那么差吗?(李珣用手比划了个圆)面若银盘,不,面若银盆……”
四人的骑马之约到底未能成行。虽然李珣十分小心,但《中秋帖》的事还是被张老夫人知道了。张老夫人虽然十分疼爱孙子孙女,但管教亦十分严格。何况此事还和李瑶有关。张老夫人在李靖书房里把李珣严词敲打了一顿,李珣退回《中秋帖》给侯宗义。
侯宗义说:“别还,别还。哎呀,我是真心诚意的要送与李兄。”
李珣耷拉着脑袋说:“如果你还想见到我,就收回吧。如果你还想见到……,唉,你也好自为之吧。”
注释【5】:姚黄、魏紫、豆绿都是牡丹花中的珍贵品种。姚黄是宋代姚姓人家所培育的千叶黄花;魏紫是五代魏仁溥家所培育的千叶肉红花;豆绿又名“欧家碧”,出于宋代欧姓家。贞观年间还没有这些品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