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鸡叫,玉枝起身,径直推门而去,直到天明也没见人回来,这和昨天早上一模一样,家里只剩下红花棉袄和银手镯。
二贵今天也只是去老屋吃点饭,也不说话,回来时,说是晚上不吃饭,自己做。
然后从老娘那儿提了几斤白面,倒到自己家快空了的面缸里。
他在自己屋里又待了一天,就是坐在炕上等待。
天黑了,他还这么静静地等待着。
一阵犬吠过后,堂屋传来劈柴的声音,二贵没动。不一会儿,玉枝抱着木柴进来了,她把柴禾放进炉子,熟练地把柴火点燃。
二贵轻声喊玉枝,可玉枝完全像是听不到二贵的声音,也看不到二贵。
点燃火炉,又去灶台烧火引炕,忙完这些她就出了院子向村外走去。
满脸泪水的二贵,跟着媳妇走到了村口。
果然,媳妇依然在村口的路边等二贵。
二贵擦掉眼泪,又开开心心跟着媳妇回家了。
还是三碗面条,还是一样的场景,二贵给媳妇穿上红花棉袄,又戴上银手镯。
玉枝靠在被子上,二贵伏在媳妇怀里,意味深长地诉说了对玉枝的思念,感恩她对自己父母的照顾;对自己没能及时回来悔恨道歉。
玉枝也一直笑眯眯地安慰着二贵。
二贵说,别人说你死了,可我不相信,你这不是好好活在我面前吗。
听完这话,二贵抬头问玉枝,玉枝,你和我说,你没有死,你还活着。
听到这些话,玉枝收住了笑容,脸上再无表情,但眼泪顺着脸颊滴落下来,她安抚二贵,她好好的,别听别人乱说。
说着就把被子拉开,给二贵盖上,抚着他的后背,直到二贵睡去。
第二天早上,二贵醒来,柜上没有了红花棉袄,也没了银手镯。
接连几天,玉枝没再出现。
二贵到西山玉枝的坟头近前才发现,这坟的后面早就坍塌,土坑上搭的一层木椽,也没剩下几根,像是被人给挖走了,这才导致坍塌。
二贵重新拉来木椽搭好,又把土盖上。
看着捡出来那残缺的木椽,二贵想到媳妇给他生火炉烧炕的木柴。
他爬在土堆上一直哭诉,要不是老爹来找,他都不知道天黑。
他把那些残缺的木椽拉上车,他爹说这东西不能要了,就扔这里吧。
二贵也不说话,他把这些东西拉到了家里,那个冬天,他每天从这些拉回来的椽子上劈下一些,加到柴禾里引炕做饭点炉子。
后来,二贵听爹说,自从玉枝走后,村里人说,他们小俩口的屋里,一到晚上就有动静,打扫房间,烧火引炕。
立冬后,还有人看到过里面有人点火炉,所以,他们西边那户人家,就搬到了别的房子。
还有,一到天黑,不论骡马还是牛羊,都会绕开村西的那个小路路口,好像那里有什么东西唬住了那些牲口们。
二贵和他爹说,没了,以后都没了。
很多年后,退耕还林,玉枝的坟要迁走了。
二贵带儿子回去收拾,从坟地里翻出来的红花棉袄,依然没有褪色,只是那银手镯有些发黑。
我们那的小河都是高处山泉流水形成,山梁之间的沟壑下多有山泉,泉眼大小不一,就形成了水量不同的小河。
有水的地方才适合人的居住,这就是我们这里农村分布的根本。
二村西南的柳树沟有一条小溪,那沟里泉眼也不少,只是那道沟里多是斜坡,不适合村庄的建立。
所以,那道沟里没有村庄或是人家,而是种植了很多杨树和柳树,慢慢在柳树沟西侧半坡长成了树林。
我们那的柳树,其实是簸箕柳,是一种多年生的灌木,一个主根的侧面,会爆出多根柳条,这些柳条每年都会被人们割掉,用来编箩筐,或是编成其它家用工具。
清朝末期的一个春天,去耕地的村民们发现,那道沟西坡下小溪边的树木里,突然间就建了一处大院子。
有十几间新建的土坯房子,其中几间屋子房顶的黄泥还是湿的,黄麻纸糊着的窗户也看不到里面。
近一人高的石头院墙很是厚实,从半坡可以看到,屋子排列整齐、院子打扫干净,只有两三个精壮男子在院子里,都是生面孔,他们总是以警惕的目光,瞪着过往的村民。
人们都很纳闷,刚刚开春,正常人家建房子,还不到时候。
这个院子实在怪异,竟然如此快速地建好。
后来,人们都议论纷纷,有些日子了,也没见有人出来开荒种田,他们是干什么的。
最后,二村的范天成带了些礼品,叫了村里的几位老人,去拜访柳树沟那户人家,毕竟范家是我们几个村里的大户,有什么情况,他们就要先出面。
这趟拜访,看似示好,实则打听情况。
进沟到了那处院子门外,有人就喊话了,我们是村里范老爷派来慰问的,带来了米面酒肉。
里面有人就喊了,你们在门口等一会儿,等我去通报当家的。
不一会儿,门开了,出来为首的,是一位四十多岁的黑大汉,一脸大胡子。
黑大汉身边的几个壮小伙,出门围到了村民四周,黑大汉问有什么事。
带头的范天成说是看你们来这里安家,带来些米面,顺便认识一下。
那黑大个看看是些老人,有的人上山时也打过照面,就把他们请进了院子,也不进屋。
落座倒茶,然后吩咐人做些好饭,招待客人。
村里人也执拗不过,就留下吃饭。
吃饭间寒暄才弄清楚,这黑大个姓常,叫常九,以前是当兵的,后来看不惯当官的欺压百姓,就带着兄弟离开兵营,又怕官家找麻烦,就暂且来此地安家。
范天成问他们既然来安家,怎么没去租些农田或是自己开垦一些荒地。
常九说是他们都不会种田,这些人都还有点积蓄,打算做皮毛生意。
范天成再打听其它事情,常九就会岔开话题。
常九则向范天成打听,这两年村里有没有给朝廷当差的,范天成也打哈哈,都是穷苦种地养牲口的老百姓,哪有当官的人。
饭后分别时,常九说,来而不往非礼也,还送些城里才卖的点心给众人。
最后,常九刻意叮嘱,他这些手下多是莽撞汉,怕平日冲撞到村民,就让村民们少来柳树沟。
虽是邻居了,但互不打扰。
常九的言语没有商量之意,完全是强势通告。
范天成也点头同意,说只是到秋天时,村民们会来割柳条编筐用。
常九说这倒无妨,别来院子周边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