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山没能得到亲口问候赵将军的机会,因为赵将军一边对着小鹿说闲话,一边向张旅长挥了挥手。张旅长见状会意,当即对着丛山使了个眼色。丛山接收到了他的无线电,虽然还是不明所以,但见张旅长已经倒退两步走向门口了,他便也讪讪的对着赵将军行了个军礼,随即紧跟着张旅长退出了正房。
房门一关,阴暗的大房间内就只剩了小鹿和赵将军两个人。赵将军一手环抱在胸前,另一只手托着下巴,嘴说着,眼睛看着,五官对着小鹿各忙各的,全不闲着。几句淡话过后,他忽然对着房屋暗处一伸手:“鹿师长,来,坐,到了这里不要客气,我赵某人是最喜欢结交青年才俊的!”
小鹿单手插进裤兜里,先是抬眼对他一笑,随即移开目光,望向了书案:“青年才俊,我不敢当。”
正如小鹿所料,赵将军对于男风的酷爱程度,绝不次于程廷礼。他这人一贯骄傲,目前又是权势滔天,越发的不把平常人往眼里放;然而对待美丽的青年,他另有一番温柔态度,可惜想要享受到他这态度,单是年轻貌美,还不足够。须得又有美丽又有手段,双管齐下降服住他了,他才肯温柔。否则的话,他能像牛嚼牡丹似的,今天不知道自己昨天睡了谁。
小鹿年纪轻轻的,而能够带兵,并且独当一面,显然不能把他和兔崽子们混为一谈。赵将军心里有数,故而对他格外的上心,见他审视了自己的书案,便开口笑问:“看什么?想要考量本将军的学问?”
然后对着书案一伸手,他和蔼可亲的微笑了:“想看的话,可以走近了看。”
小鹿当真迈步走向了书案。书案上面堆了许多古书,全是佛道一流。缓步绕过书案站到椅子旁,他俯下身,捡起了赵将军方才掉落的那本线装书。将那本书合拢了放到书案上,小鹿抬头正视了赵将军,同时说道:“我给将军带来了一样小小的礼物。”
赵将军兴致勃勃的盯着他看:”哦?什么礼物?”
小鹿用手指轻轻叩了叩书案表面,忽然感觉眼下的你问我答像是一场游戏,这个游戏他不喜欢,但是他深谙规则,他会玩。
大踏步走到了门口,他推开房门,从院内丛山的手中要过了皮箱。
拎着皮箱重新关了房门,他见屋子角落处靠墙摆了沙发茶几,便径自走过去,将皮箱放到了茶几上。赵将军见状跟上了他,他在沙发上坐了,赵将军一言不发,紧挨着他也坐了。
皮箱很精致,表面擦得一尘不染。小鹿伸手一摁暗锁,让箱盖自动弹了起来。箱内垫着很厚的红色丝绒,丝绒上面嵌着一把镀金刻花勃朗宁手枪。大过年的,本来没有送刀送枪的道理,然而这枪太精美了,箱子略微一晃,金色枪身便要闪烁光芒。与其说它是武器,不如说它是工艺品——送工艺品,就说得通了。
赵将军大喇喇的伸手拿起枪掂了掂,随即笑道:“这枪只能是个摆设,让我用就太小了。不过……”他拉起了小鹿的手,将手枪往他手中慢慢的一拍,同时脸上现出笑意:“你这小手用起来,倒是正合适。”
话音落下,他用自己的大巴掌包裹住了小鹿的手,仿佛是个长辈在教晚辈如何握枪。小鹿没有躲闪,只静静的看他揉搓摩挲自己的手,如此看了片刻,他的睫毛在暗中一扇,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转向了赵将军:“我很小吗?”
赵将军慢悠悠的答道:“小了才好,我就喜欢小东西。”
小鹿盯着他说道:“为老不尊。”
赵将军方才的冷峻之气一扫而光,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我很老吗?”
小鹿握枪的手在他的大手中一转腕子,锃亮的枪口调转方向,抵住了赵将军的下嘴唇。仿佛在替赵将军受惊害疼一般,小鹿轻蹙长眉,微微的张开了嘴吸了一口气,随即用低哑而又清晰的声音说道:“将军,我是来要的,不是来卖的。”
赵将军抬起另一只手,用一根手指拨开了唇边的枪管:“我的小鹿师长,只要你投我的缘合我的意,你要什么,我给你什么。本将军从来不亏待人,不信,你可以先去打听打听。打听准了,再回我这里来。”
小鹿笑了:“我没那个闲心。况且我若是不相信你,也犯不上从察哈尔跑到山西,又从山西跑来绥远。”
赵将军听闻此言,向后一靠,却是哈哈大笑。笑过之后转了身,他伸手一拍小鹿的肩膀:“你们那点儿小心思,我全知道!放心,可怜见儿的小东西,大过年的,我也不忍心让你白跑腿儿。晚上过来给我开张单子吧,该给的,我一定给!”
小鹿听到这里,心里已经是明镜一般——晚上过来,当然不会只是开单子。但是想要在赵将军手里如愿,这一份牺牲,就非做不可。因为对方好的就是这一口,而偏偏这一口,自己有。
思及至此,小鹿脸上神情不变,心中却是啼笑皆非。他想赵振声程廷礼这样的人,放在人群里大概也是少有的货色,这么少有,却偏偏能被自己遇到。遇过了那一个,又来了这一个。不过看言谈举止,这一个应该会比那一个好打发,因为这一个显然是个直通通的急性子,几乎不调情,见面说了没有几句话,就直接让他晚上过来“开单子”了。
对于赵将军的笑语,小鹿不置可否,也不说来,也不说不来。赵将军状似无意的斜眼瞄着他,越瞄越是惊讶,感觉这小子简直是漂亮得不像话,只可惜不是个活泼的性子,是个冷美人。
赵将军比较喜欢爱说爱笑的青年,因为看着喜庆听着痛快,能让他身心一起愉悦。不过若是真遇到了能够勾他魂摄他魄的美人,他只求着能够一亲芳泽,也就不顾得挑剔其它了。别说美人不活泼,纵算美人是个哑巴,他笑嘻嘻的,也是一样的爱。
至于他那一身老气横秋的傲气,也可以根据需要,随时抖落干净。在心仪之人面前,赵将军素来是和蔼可亲的,脸皮都能凭空增长许多厚度。部下在他面前,略有一点的不规矩,都能引他发作雷霆之怒;而美人瞪他一眼,或者甩给他个冷脸子,他反倒像吃了蜜似的,舔嘴咂舌的感觉自己是占了便宜,总而言之,赵将军在情场上的格调,并不比街上的流氓高出多少。
赵将军对小鹿越看越爱,爱到最后,不由得生出了危机感,生怕对方今夜会爽约不来。为了能确保自己吃到这一口好肉,赵将军从和蔼可亲变成了热情好客,一定要让小鹿从旅馆搬到自己这所宅子里住。他老人家的邀请是不容回绝的,仿佛一阵龙卷风刮过去,转眼之间,小鹿和丛山就当真在这宅子中占据了一处院落。
丛山有点摸不清头脑,不知道赵将军怎么会如此厚爱小鹿。不但肯拨住处给自己这一批人安身,还让小鹿到他那里去吃晚饭。在赵将军这里,这叫赐饭,是了不得的厚爱了。
他有心去问问小鹿,可小鹿自从吃过晚饭回了来,就一直关门闭户的躲在房里不露面,并不给他开口询问的机会。
如此到了天黑时分,一名副官步伐轻快的走进院内,敲开了正房房门说道:“鹿师长,将军让您过去给他送单子。”
厢房内的丛山隔着玻璃窗向外望,就见小鹿跟着那副官横穿院子走了出去,戎装笔挺,倒的确是个面见上峰的庄重模样。
小鹿跟着副官向前走,他上午过来时穿的是一双及膝马靴,吃过晚饭之后回了屋子,他洗了个澡,换了一身衣裤,把马靴也改成了皮鞋。下午下了一场雪,勤务兵还没来得及清扫地面,所以皮鞋底子踏在积雪上,踩出了咯吱咯吱的清晰声响。
地面冷,空气也很冷。小鹿没戴军帽,故意让寒风吹拂了自己的头皮。自己这一趟是去干什么,他心里清楚得很,把赵振声那个人拎到脑海里再审视一遍,他感觉接下来这一场,自己应该还是能忍受——赵振声是高大魁梧的,气派俨然的,具体的模样他总是记不清,记不清,就说明这人是不丑不俊。俊不俊的无所谓,不丑就行,真要是丑,自己有求于人,也得受着。
不丑,不老,从头到脚没有什么恶心人的地方,这就足以让小鹿暗自庆幸了。他现在是非常的讲求实际,看人直接往皮肉上看,况且床上那点事情,他也都经历过了,而且是经历了许多次,不但看开了,甚至有些麻木。尤其是对待赵振声,他更像是公事公办,不带感情色彩。对方好也罢坏也罢,陌生也罢熟悉也罢,全不在他的考虑之内。他只要他想要的,要到了,就算成功。
宅子太大了,格局有些乱,小鹿跟着副官走,一路像是走迷宫。后来连着拐了几个弯,他的眼前豁然开朗,正是进了一处方方正正的大院子。
副官轻车熟路的继续走,把小鹿送进了上房卧室之中。小鹿一进门,副官就自动的关门退了出去。而卧室之中灯光辉煌,大吊灯下站着个长袍男子,正是赵将军。赵将军背着双手,对着小鹿笑眯眯:“好,我还怕他请不动你。”
小鹿没看赵将军,而是先环视了屋中情形。赵将军白天的办公之处像一座古色古香的老博物馆,夜里的卧室却是现代化的西洋风格。床是铺着弹簧垫子的大软床,黄铜床头抵着墙壁,床边矮柜上摆着台灯茶杯。斜对着大床的墙角处摆了一套桌椅,桌子椅子和赵将军其人一样,尺寸不小,全有着结结实实的大骨架。
待到把周遭环境看清楚了,小鹿迈步走到了赵将军面前。赵将军高,让他须得仰了脸看。而赵将军垂下眼帘迎了他的目光,微笑着问道:“怎么?有话说?”
小鹿抬起双手搭上了赵将军的肩膀,然后隔着一层长袍,顺着他的手臂抚摸向下:“不先看看我的单子?”
赵将军美滋滋的笑道:“有看那玩意儿的工夫,不如先看看你。难得能遇到你这么好的一个小人儿,有了你,我还看什么单子?”
小鹿发现赵将军有两条很粗壮的胳膊,胳膊结实,身躯也强健,让他想起了当初的何若龙。心中微微的动了一下,他放下手扭过头,看到了桌旁墙壁上的电机按钮。
一言不发的留下赵将军走了过去,他伸手一拨按钮,只听“啪”的一声响,吊灯果然立时熄灭了,房内一片黑暗,只有院内电灯的光芒透过窗帘投入室内,照出了满屋深深浅浅的影子。
赵将军愣了一下,随即问道:“这是什么把戏?”
小鹿转过身,摸索着坐上了桌面。两条腿长长的垂下去,他哑着嗓子开了口:“将军,过来。”
赵将军听了这声呼唤,虽然声音不甚动听,但是内容很有诱惑力,让他从身到心一起做了痒。脚底下像踩了弹簧似的,他大踏步的走向小鹿,走得一步一跃,太有劲了。
卧室内也开了电灯,赵将军裹了一身睡袍,倚着一只靠枕在大床上半躺半坐。似笑非笑的审视着浴室门口的小鹿,他在心中暗暗的有些疑惑——看反应,这不会是个雏儿;可是看身体,又的确是嫩得很也紧得很,绝非身经百战的货色。
这时,小鹿摇摇晃晃的走到了赵将军面前。抬腿跪坐在了床边,小鹿向前俯身,斜斜的拥抱了他。下巴搭在对方的肩膀上,他低声问赵将军:“舒服吗?”
赵将军眨巴眨巴眼睛,感觉这话似乎不该由他来问。但是他既然问了,赵将军也就如实的作了回答:“舒服。”
小鹿闭了眼睛,这一刻他感觉自己很虚弱。
赵将军抬手拍了拍小鹿的后背,想要把他搂到怀里再温存一番:“小可怜儿,你的辛苦我都知道。去,把衣服脱了,今夜就留在我这儿睡吧。”
小鹿抬头仔细看了看赵将军,赵将军这人五官并不算出色,然而面相端正,气质庄严,让人觉着他是高不可攀。可惜小鹿已经看透了他的庄严与高傲,所剩下的,就只是一张让人记不住模样的脸。
探头过去亲了亲赵将军的嘴,小鹿作势要起:“不,我回房去。”
他要走,赵将军反而舍不得了。双臂加劲搂住了他,赵将军对着他笑道:“让你留下你就留下,这是命令。”
随即他又补充了一句:“知道你吃了苦头,我不碰你就是。”
小鹿想了想,双脚一蹭脱了皮鞋,然后跪起身来,又脱了军装上衣。上衣下面便是衬衫,衬衫下摆被整整齐齐的束进了军裤里,牛皮腰带扎得服服帖帖,显出一把很软的细腰。
赵将军笑吟吟的欣赏着小鹿的腰,感觉这也像是一种惊喜——以为这小子已经是绝色了,其实还有好处藏着没露。
“继续。”他发了话:“脱光了,让我瞧瞧。”
小鹿跨坐在了他的大腿上,然后抬头答道:“不行。”
赵将军有些意外,没想到小鹿会这样干脆的拒绝。
小鹿向前挪了挪,抬手捧了他的脑袋,同时轻声说道:“如果你不是赵将军,我连一根头发都不会让你碰。知道我为什么要造程廷礼的反吗?”
赵将军抬头看着他,不知为何,忽然有点紧张:“说说,为什么?”
小鹿把嘴唇凑到了他的耳边,用气流般的声音轻轻说道:“因为他睡了我。他养了我二十年,可是他睡了我。”
说完这话,他的嘴唇蹭过赵将军的面颊,一只手也托上了对方的下颌,继续说道:“要么和你睡,要么和他睡,我选了你。你的意思呢?”
赵将军听了这一番话,无端的有些激动——他一直在和程廷礼竞争,而小鹿的归顺,仿佛对他来讲,也是一种胜利。
“选我是你有眼光。”他得意的低笑:“程廷礼那个老东西,已经是过了时的人啦!”
赵将军和小鹿厮混到了午夜时分。末了小鹿穿衣穿鞋,还是走了。
赵将军常年摆谱,已经没有了送客的习惯。
把这半宿的经历又从头到尾回忆了一遍,赵将军倒是感觉自己被那个鹿师长从头到脚揉搓折腾了个遍。在小鹿面前,他时常产生错觉,以为自己是个美人,正在被对方揩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又张嘴动了动酸痛的舌根,他想:“我有那么招人爱吗?”
这个问题仿佛无解,尽管赵将军一贯充满自信,但也不敢大言不惭的断定自己招人爱。
“这小子太邪性了。”他往被窝里一钻,心中暗暗的定了主意:“他要什么我就给他什么,赶紧把他打发走吧!”
赵将军不是情种,生平阅兔无数,无非是把它当个游戏消遣。对待小兔崽子们,他不是特别的挑剔,只要活泼漂亮,他就都能爱,所以第一眼见了小鹿,他理所当然的,也很爱。
直到现在,他也还是认为小鹿美得出奇,问题是对方除了漂亮之外,各方面都不甚符合他对理想爱人的要求。
大年初八的上午,小鹿和丛山志满意得的踏上了归途——他们所得的,超出了他们所求的。丛山知道赵将军豪爽,但没想到他这么豪爽。小鹿开了那么一张狮子大开口的单子,他居然就真给批了!
除了物资支援,还有军事支援。丛山也怀疑小鹿是同赵将军做了肉体交易,因为小鹿的确是年轻漂亮,而赵将军,风闻,也的确是好男风。不过纵是真有交易,交易额也该有个限度,赵将军哪能容许小鹿漫天要价呢?
丛山想不明白,也没敢细问,只知道自己这一趟是大胜而归。而小鹿心旷神怡的坐在汽车里,心情也很平静。他付出了他所有的,得到了他想要的。这最初的一道沟坎跨过去,后面的路就好走了。
第三卷完
第四卷玉马金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