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清视若无睹,和刘大娘聊天:“我们搬来后,刘大娘你帮了不少忙,这点丸子,算是我一点小心意,您拿着给孩子尝尝。”
江母的眼泪,她两辈子见过太多。
曾经的她,只要看到江母愁眉不展,就会想尽办法开解。
可过去的总归过去了,在江母要送她去劳改农场那一天。
她们的母女情分就断了。
刘大娘看着江母,端着碗的手有点僵硬。
江清冲她笑了笑,拉着霍乐辰往后院走。
身后,江母的哭声更重,像是彻底绷不住,满是哭腔开口。
“清清,你真的要这么记恨妈妈吗?”
江清脚步一顿。
江母去拉她的胳膊:“大过年的,你连妈都不肯叫一声,你不是记恨又是什么?”
她抽噎着:“妈知道,芊芊下乡的事情委屈了你,可已经过去这么久,你又得了工作,就不能放下吗?”
“我可是你妈啊!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就这么一直和我赌气,你良心还在吗?”
放下?良心?
江清淡漠抽回自己的手,唇角勾出几分讥讽。
即便不谈上辈子,只说陆芊芊下乡当日。
江二哥跳着脚要送江清去最苦的农村,又在雨中殴打她,江母没看见吗?
她看见了,她好像心疼地一直哭。
却连一句呵斥江二哥的话都不肯说。
可不得不承认,面对江母的眼泪,她没办法恶语相向。
只淡淡回了一句:“关系已经断绝,不要再提当初了。”
江母瞬间眼泪狂飙,泣不成声。
江清抿了抿唇,抬脚就走。
却被江父拦住,江父冷着脸,厉声呵斥:“逆女!你还敢提断绝关系?”
“我们从小不够疼你吗?你满大院问问,谁家女儿像你一样吃饱饭,穿新衣,还能有哥哥护着?”
“就因为爸妈要求你做一点事,你就要断绝关系,你这么不孝顺,会遭天谴的!”
江清已经懒得争辩,一张脸冷若冰霜:“天谴可是封建迷信,我不信。”
江父气的胸口剧烈起伏,指着江清的鼻子,气恼怒喝:
“江清,你也有孩子,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以后你孩子也这么对你,看你会不会气死!”
江清倏然怔住,脑海中不由自主浮现出上辈子季清安最后的面容。
嫌弃,厌恶,恶心……
上辈子,她一直对父母言听计从,从没给季清安做过任何坏榜样,季清安不也依然憎恨她?
心口像是破了个大洞,冷风灌进来,吹得她从头凉到脚。
她平静看向江父江母,声音没有任何波澜:“安安污蔑我给他下药后,我做了一个梦。”
明明极为平静的声音,却像是一把钩子,钩得江父江母心肝发颤。
“梦里,我不肯道歉,你们搜到我藏起来的胃药,不给我任何解释的机会,直接把我送去了劳改农场。”
“为了给我一个教训,你们特意挑选最远最苦的地方,我从京市坐了八天火车才到达。”
江母紧紧攥住江父的袖子,颤抖的眸中泪水不断滚落。
她想让江清别说了,嗓音却发着紧,出不来一点声音。
江清冲她露出一个笑。
笑容中没有苦涩,只有麻木。
江母心头一震,耳边再度响起江清没有起伏的声调,像是在叙述别人的故事。
“那里的冬季又干又冷,每个人一天只能分到一点点水,我的水常常被抢,我打不过他们,他们有些坐过牢,有些杀过人,又壮又凶悍,唯独我……”
她停顿了一下,没有接着说下去。
却像是一柄剑,刺进江父江母的心口。
唯独她,是因为孩子不懂事的污蔑被送过去的。
“我们的任务是种树,农具不够,我拿不到,只能用手去刨坑。手冻得干裂又愈合,纵横交错,丑的像是老树皮。”
“他们说我的手丑到他们,要我跪下道歉,我不愿意,有人抓着我的手按到钉子上。”
她指了指自己的手心:“这里,贯穿一道伤疤。”
“别说了……”江母啜泣不止,声音颤抖恐惧。
“梦里,我没有怪过你们的,我盼了两年,期盼你们能接我回家。”
听到“没有怪过”四个字,江母双眸迸发出光彩,拉着江清的手:“清清……”
江清抽回去,一字一顿:“但你们,没有给过我任何消息!”
“那只是梦!”江父怒喝一声,“别说了!我们不欠你……”
“哦不,有人来过。”江清打断他,继续讲下去,“季书哲和季清安去找了我。”
“我太脏了,我想洗一把脸,我拼尽全力抢了一点水,却被人按在水缸里,那一次,我品尝到了死亡的滋味。”
“不过没关系,更接近死亡的在后面,季清安和爸说的一样,不认我,不要我,憎恨我。”
“他怨我,没有早点给芊芊腾位置。”
平静的语调,却像是一柄重锤,狠狠砸在江父江母的心口。
他们的心仿佛被一只大手活生生撕开。
明明知道只是一个梦,却莫名感觉恐慌。
“清清,那只是一个梦,你不要陷在里面。”
江母伸手,想要抱江清,却被江清躲开。
她哭喊:“那只是梦!你就因为一个梦和父母决裂吗?”
江清冲她露出一个笑,比黄连更苦的笑。
“如果那一次,我坚决不道歉,你们会和梦里一样,送我去劳改农场吗?”
江母感觉自己的心被人挖开,连忙摇头:“当然不会!你可是我们的女儿!”
江清却追问:“如果,我去了劳改农场,就能把京市户口让给陆芊芊呢?”
江母盘旋在嘴边的“不会”两个字桎住,泪流不止,颤抖着几乎站不稳。
江父扶住她,蹙眉:“你不要一直假设问你妈,她受不了刺激,昨天还想了你半夜!”
江清勾起笑,终于满意了一样。
“她不回答,是因为她知道,她会!”
江父脸色铁青,不由得在心底拷问自己,他会吗?
江母更是摇摇欲坠,哭的像是一个泪人。
恰巧,江二哥从外面进来,看到这一幕,几乎是直接冲过来,拉住江清的胳膊,恶狠狠质问。
“你又欺负妈!”
江清语气平淡:“只是讲了一点小梦境。”
“怎么可能!妈都哭成什么样了!你给妈道歉!要不然……”
江清看着他捏紧的拳头,冷笑:“还准备打我吗?”
江二哥高高扬起手。
“老 二!”
江母哽咽着尖叫:“让她走!”
江二哥难以置信。
江母抹了一把泪:“妈的话你也不听了吗?”
江二哥松开手,江清深深看了一眼江母,带着霍乐辰离开。
晚上。
四合院一片欢声笑语,阖家团圆。
衬托着江家屋内的四个人冷冷清清。
江母抽噎着问两个已经听过江清梦境的儿子:“老大,老 二,你们觉得,我们真的会那样对你妹妹吗?”
江大哥和江二哥同时沉默。
四个人不由自主想起那天的场景。
他们坚决站在季书哲的身边,指责江清。
如果江清不道歉,不主动拿出胃药,他们会听她的解释吗?
真的会送她去劳改农场吗?
好像……
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