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北境有些凉,屋内烛火摇曳,不时从门缝透风进来。
屋内司芗绾正听翁二娘吴姨青青她们说着女罪奴营的情况,这一年沿用她留下的奖惩制度,女罪奴营变好了许多,除了每日该完成的庶务,剩下的时间大家都跟着学会制作夏衫和棉衣。
现在女罪营不仅能自负盈亏,每月还有进项。
司芗绾看着账目,除去买布人工等成本,已经每个月平均能赚个几十两,大大超出她的预期。
翁二娘拿出四百两,“司管事,这是这一年的盈余,您收着。”
她没有接,笑着推过去:“我什么都没做,这都是你们赚的,自行安排吧。”
“万万不可。”翁二娘面色一急,“若是没有司管事打下基础走通销路,我们什么也做不了,营区也不可能同意大伙做这个赚银子,您一定要收下,这也是大家的意思。”
吴姨青青也跟着劝道:“司姐姐,这就该是您的,大伙都有月银,再多就是贪心不足了。”
看她们比自己还急,不收下的话真得跟自己急。虽然她已经不是缺几百两的人,但不想拂了她们的好意,拿走二百两,剩下二百两让翁二娘按表现好的当这一年额外奖赏分下去。
随后司芗绾给翁二娘说起后面的安排,制夏衫和棉衣终究是小生意,想让她接下来教女罪奴们刺绣。
想做丝绸生意,倒卖不长久,所以会在北境城种桑养蚕织布染色,当然刺绣制品也是少不了的。
几人一脸惊愕,这光是听着就知道有多难,但司芗绾有种令人信服的能量,罪奴营那么难的事都做成了,只要相信她就可以。
翁二娘点点头:“我明白,大家经过这三年的制衣手已经很巧,学习刺绣也是水到渠成。我明日开始便让大伙停下制衣,将剩下的布用来学习刺绣,两年内一定教会她们。”
“好,要是有不愿意的也没事,毕竟学习刺绣暂时赚不了银子。”
“司姐姐放心,只要是你的话大家都会听的,在这里也花不了银子,以后也不能离开,赚那么多干嘛。”
说到不能离开,几人神色微暗不免有些伤感,哪怕再自由也是流放的罪奴,这辈子只能在罪奴营做到死,还不如能帮上司芗绾。
“嗯,以后的事谁知道呢,好好活着就有希望。”司芗绾安慰她们。
正说着,外面来人打断她们的话,“司管事,宗大人找您。”
宗晏纾刚忙完军务过来女罪奴营找她,担心她不适应这边,都忘了三年前她初入女罪奴营时比这更难。
司芗绾让翁二娘她们散了,出门见他。
“这么晚了,世子大人找妾身有事?”
他轻咳一声神情别扭:“来看看你,北境夜晚风寒,给你送件大氅。”
司芗绾一脸狐疑,她又不是三岁小孩,天气冷也带足了衣裳,哪用麻烦他跑一趟。
看他一眼,不想伤他自尊心,还是接过来,“谢世子大人关心。”
宗晏纾舒口气,来到女罪奴营少不了跟司母寒暄。
双方客气聊上几句,气氛无比尴尬,司母也紧张得不行,毕竟是罪奴身份,生怕说错话得罪世子,连累女儿也受罚。
司芗绾一脸无奈,这也太尴尬了,主动说道:“世子,天色已晚,赶了几日路,便早点休息吧。”
“那好吧,天色已晚便不打扰了。”宗晏纾被下逐客令也没多留,离开前还不忘叮嘱道,“夜晚注意保暖,明日我过来随你一起去看你父亲。”
司芗绾点点头,送走他,以前怎么没发现他这么婆婆妈妈的。
一宿无话,北境的白天来得早,卯时已经天色大亮,女罪奴们一大早便忙碌起来。
司芗绾在一阵吵嚷声中醒来,看大家都忙着也没了睡意。
她到指挥使司找宗晏纾,两人一起到石头山。
司牧良正忙着早晨登记出山,司小卫去兵营后只剩他一人,每天这个时辰都会忙得上气不接下气。
他恨不得多长几只手出来,忽然一道声音从身后传来:“阿爹,我帮你记录,你去给大家发器具。”
司牧良回过神,看清来人,一脸不敢置信:“你……怎么是你?”
司芗绾笑笑:“阿爹连女儿都不认识了吗。”
说着已经接过他手中的笔坐下帮忙登记出山名字,司牧良确定自己没看错,再震惊也得忙完再说,把记录的事交给她,自己去忙发器具的事。
原本起哄的罪奴们立马安静得像个小媳妇因为,宗晏纾像树干一般站在身后。
“这活怎么不多安排个人,一个人忙不过来的。”司芗绾边记录边说道。
“岳父说他一个人忙得过来,不需要多安排人。”宗晏纾回道。
岳父?司芗绾反应慢了半拍,他倒是叫得顺口。
“他应该是担心阿弟在兵营待不长,所以给他留着这个位置,还是安排人帮他吧,我相信阿弟。”
她没纠正自己的称呼,宗晏纾心中暗喜,老实应下:“好,明日便安排。”
忙了半个时辰才忙完,饶是司芗绾也忍不住甩甩手臂,好久没写这么多字了,亏父亲能坚持一个人做。
司牧良忙完过来,还没歇口气便急忙问道:“阿绾你怎么来了?什么时候到的?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阿爹,我没事,就是来边境看看你们,顺便告诉你们我跟世子的事。”
闻言司牧良才注意到宗晏纾在一旁,忙施礼。
宗晏纾没让他跪下去,扶着他起来,说了已经娶司芗绾入门的事,虽还是流放的罪奴但今后不必多礼。
司牧良听后并没有因为女儿嫁入王府而高兴,反而觉得委屈了女儿,这个身份只能为妾。
他同样问起怀的孩子,当初司芗绾能离开也是因为孩子。
宗晏纾一脸自责:“是我没能保护好阿绾,她的孩子没了。”
“没了?是什么意思!”司牧良沉下脸,并没有因为他的身份怯懦。
“被人下了红花,不过下红花的人已经处死了。”宗晏纾解释道。
短短一句话,天知道女儿受了多少苦,司牧良文弱的身子突然冲去一把揪住宗晏纾的衣领,眼眶猩红。
“你!”
宗晏纾高大的身子明明可以轻松闪开,却没有躲闪,任由司父揪着衣服。护卫想要冲进来,被他喝退:“都退下,没有我的命令谁都别进来。”
司芗绾也没想到父亲会那么愤怒,忙上前拉开他:“阿爹,不关世子大人的事,是小人心窄。”
司牧良一脸痛恨,恨自己无能,恨自己没办法保护家人。
“都是阿爹连累你受苦。”他喃喃自语,忽然说道,“既然孩子没了就离开吧,王府不是我们该待的地方,在父母身边,阿爹这辈子没本事,但谁想伤害你除非我死了!”
她心中感动,家人的关心不管她走多远在父母眼中都是需要保护的孩子,她会离开,但不是眼下。
没等她开口宗晏纾已经着急说道:“我能保护她!这种事以后绝对不会再发生!请信我!”
司父愣住,没想到他的反应会那么大,这份情感至少不是假的,他看女儿的反应也是没有离开的意思。
“世子大人,如果有一天你不想阿绾留在身边了就请放她回到我们身边,我们做父母的会保护她,哪怕力量孱弱,也会拼了命不让她受到伤害。”
“不会有那么一天的。”宗晏纾语气笃定。
司芗绾鼻子一酸,一向严厉的父亲没有指责自己为妾,还如此维护自己,明明是个只会读书的老头,却敢揪着宗晏纾的衣领发怒。
她上一世怀过孩子,懂得为人父母的感受。
司小卫从兵营赶过来,打断屋内沉重的气氛,远远便喊道:“阿姐!阿姐来了吗!”
司芗绾回过神,应了声:“这!”
司小卫比起一年前高大了不少,皮肤黝黑,跑进来,看司芗绾立马咧嘴笑起来,像个孩子般,眼神却十分沉稳,脆脆喊了声:“阿姐!”
司芗绾微微颔首,跟宗晏纾说道:“世子大人,妾身想单独和家人叙话。”
宗晏纾“嗯”了声,退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