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啪嗒啪嗒地打在车窗上。
密布的乌云，被风吹袭着在这一片快速聚拢，又汇聚成猛烈的大雨，倾盆地砸在车身车厢前车窗，甚至将眼前的视线都雾成一大片一大片水花。
莫芳丽被逼的慢下车速，烦躁地将车窗开了一小道缝隙。
莫芳丽掏出一根烟，点燃，单手把着方向盘，声音嘶哑道：“别在我跟前耍心眼，叶莺，这么多年，你在忌日这天去看过他吗？这个时候提这样的要求只是为了留下来，你要脸吗？”
叶莺抿了抿唇，没说话。她扭头看着打在车窗上的雨水变成雨滴蜿蜒地在玻璃上留下痕迹，想到叶罗强每年满是尘土的墓碑，墓前连一束干枯的花朵都没有。她虽然对这个死的特别早的父亲没什么多余的情感，但每年忌日或是清明扫墓，总会悄悄地去看他，看他嵌在墓碑上的那张英俊的照片经过风吹雨打变得泛白，有些地方，色彩还渐渐淡去。
叶莺记得舅舅说过，她爸死的时候她才两岁，还在摇篮里嗷嗷大哭要吃奶，莫芳丽在茶馆里打牌没空理她，叶罗强忙着在别的女人床上耕耘，也懒得管她的死活，后来是莫国池带着莫亦齐到她家来，拿着泡了奶粉的奶瓶子一点点地喂她吃。
叶莺想，她什么时候能摆脱这个窒息的牢笼。
莫芳丽，叶罗强，这些环绕着她童年的噩梦，没有一丝关于爱与关怀的回忆，她真的可以抛弃他们重新开始吗？她若是坚决舍弃他们，舅舅又会用什么失望的表情看着她呢？
叶莺想到这里，手心一顿，瞳孔没有焦点地看着一处，眸子里泛着浅尘：“妈，你别说了，我听你的就是。”
说完，叶莺的头便扭向另一边，不再说话。
车辆往毗邻清河镇的县城开去，船只正在河岸口等着他们。莫芳丽把车开到河岸口时，天色已暗，天上没有月亮和星星，只有越下越大的暴雨。
凶猛的雨水砸在地上溅起一波又一波的水花。
叶莺透过车窗，看着雨幕里亮着灯的船只，那挂在船舱前的复古煤油灯被风吹得摇摇摆摆。
雨势大，雨幕中人影绰绰，叶莺见莫芳丽一直不动弹地坐在原地，也不打开门锁，也不下车，整个人就静坐着，盯着雨幕中那河岸口的船只，不发一言。
叶莺觉得奇怪，叫她一声：“妈，怎么了？”
却见莫芳丽一句都未曾搭理叶莺，忽然松了刹车，转动方向盘，将车驶离河岸口。
叶莺心里一跳，看着车辆拐弯上了河岸口后面的山上，心跳如雷。车轮胎正巧一颠一跛，陷进泥泞的水坑里，又出来，叶莺感觉到有些不对劲。
她抓着车顶的扶手，扭头看向莫芳丽有些严肃阴鸷的脸庞。
她心中一咯噔，从未见过莫芳丽这样的脸色，阴狠，毒辣，就好像做出了什么重大的决定。
叶莺的声音都在发颤，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让莫芳丽露出这样的神色。
她张了张口，嗓音都在发抖：“妈，你要干什么？”
话音一落，车就在山上刹住，莫芳丽踩了刹车，满眼猩红地看着叶莺。
她的脸色发狠，下颌线紧绷。
她猛地伸到后座，将自己那只蓝色的尼龙包打开，从里头拿出一把水果刀——
那是她有一次趁狱警没注意，在厨房干活的时候藏下来防身用的。
如今在这里倒是派上了用场。
莫芳丽看着叶莺，眼神如同当年偷换婴儿的时候那样决绝——
“叶莺，你不要怪我，我也只是为了她而已。”
若是真的那一个死了，便是死无对证。假的也能变成真的。她不能让她辛辛苦苦所筹谋的一切都毁于一旦，所以只能铤而走险。
叶莺却听不懂莫芳丽的意思。
为了他？他是谁？她要做什么？
叶莺看着莫芳丽将水果刀抽出来，尖刃对着自己。明晃晃的刀刃在漆黑的雨夜里显得特别瘆人。
叶莺脸色发白，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被莫芳丽这样对待。她难以置信地看着她，瞳孔发颤，虹膜被夜色照得如一片很深的水塘，幽幽地发出水润的光芒。
叶莺道：“你要……杀我？你一开始说的那些都是骗人的？你说让我离开清河镇只是幌子，其实是想杀了我？”
莫芳丽咬了咬唇，喉间干涩，干涸的嘴唇都起了皮：“我没有其他的选择，如果你有很珍惜的东西要守护，你就应该知道这种心情。”
那是一种不惜一切代价也要保护好她的感觉。莫芳丽没有一次会像现在这样觉得自己还是一个孩子的母亲。
莫芳丽看着叶莺，就好像看到二十多年前那个与自己躺在同一个狭窄病房的千金小姐。一头棕红色的卷发，皮肤白皙通透，就算在孕期也容光焕发，面色娇软。她待人接物极其友善，即使是面对交情尚浅的她，也能似对待朋友一样对她。
那个时候莫芳丽羡慕她的出身，嫉妒她有个时常陪同在身边，嘘寒问暖的好丈夫。
若是陆青妍是个嚣张跋扈，脾气乖张的大小姐倒也罢了，可陆青妍不仅出身好，脾气好，对她还好，这让她更加觉得自惭形秽，心里那些不见天日的阴暗想法越发卑鄙。
陆青妍全身上下无疑都让莫芳丽嫉妒，而她就是一个卑鄙无耻的小人，在陆青妍全然相信自己的时候，调换了宝宝，还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莫芳丽承认，看着陆青妍被瞒在鼓里，抱着她的孩子以为在抱着自己的亲生孩子时，她心里感到一阵爽快。
千金小姐又如何？港城首富的女儿又如何？还不是被她耍的团团转？而眼前这个女孩，陆青妍的亲生女儿，也落在自己手上。
雨水和风，哗啦哗啦地刮着。
叶莺听着拦不住的雨声，看着眼前的莫芳丽，感觉她在透过自己看到了另外一个人。
那个人令她嫉妒，令她发狂，令她痛快至极，也让她痛苦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