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最终在徐予规耐心耗尽的前一秒赶了过来，那个时候，叶莺已经停止了哭泣。
她深知哭没有用，哭只能让幕后那个人洋洋得意，看到她的恐惧。
她才不会向他认输，绝对不会。
只是眼睫上挂着泪，眼眶还是红的，好不可怜。叶莺不忍心看医生处理自己的伤口，转头就伏在徐予规的肩头，声音像埋进了枕头，闷闷的，又担忧，又郁闷：“会留疤的吧？”
刀子刻进去，刀面又不干净，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留在皮肤上的字就算痊愈，那字眼也会结成痂，深深刻进肌肤里。
叶莺蹙起眉头，想着自己日后兴许就要顶着这两个字走在街上，她皱了皱鼻子，毫不吝啬地说出自己的评价：“好丑。”
她担心的总是这样不着边际，甚至无伤大雅的事情，徐予规听了，扶着她的胳膊，低声宽慰她：“你就当做了个纹身。”
叶莺嘟囔：“哪有人纹这种样式的呀。”
徐予规低低笑：“你啊。”
明明丁点大的人，脑子里却装满了稀奇古怪的东西。或许哪天心血来潮，就让人惊一大跳。
正巧处理下面那个伤口，徐予规抬起她的手腕，搭在她跳动的脉搏上，像是摸到了她的心脏。
他微微抬眼，见她不高兴地瘪着嘴，无声表达她的不满。
他只觉得好笑，做出一个这个年纪该有的安抚：“要是觉得不好看，可以等这块地方好了，在上面纹点东西。”
叶莺一下子就来了劲：“你是说和你一样的纹身吗？”
着急询问，眉眼雀跃，身子坐直了手也没稳住，医生差点手抖。
徐予规见状，眉头微蹙，稳住她的手，扣住，道：“乖点，别乱动。”
叶莺被扣住手，也有些不好意思。她消停下来，见徐予规表情严肃，安静了一会儿。
可心里到底蠢蠢欲动，叶莺凑过去，拉了拉他衣服上的扣子。
他穿了一件对襟衫，宽大的衣摆，布料松软。
叶莺在他胸前蹭了蹭，道：“我想和你纹一样的。”
徐予规想都没想，拒绝道：“你这块地方太小了，纹不了。”
叶莺不放弃：“那我纹个缩略图。”
“没那个水平。”
叶莺循循善诱：“就挑一小块。”
伸出手指，用指甲卡着，叶莺劝说：“就一小块。”
徐予规包住她作乱的小手，往怀里扣：“一小块也不行，我的水平不允许糟蹋这么好的底子，要一次成功。”
叶莺好似才听到什么重点，微微一愣：“你会纹身？”
徐予规“嗯”了一声，眉眼未动，半是玩笑半是认真道：“人活到这种岁数，总要学些谋生的技能，以防到时天公不作美，还能去旺角南路当个纹身师，讨口饭吃。”
叶莺瞧着他修长的手，如骨瓷一般白皙的手指，若是在肌肤上雕刻，不知道会刻出什么样的艺术品来。
叶莺皱了皱鼻子，有些好奇：“你做这个营生？”
他不应该是下棋喝茶高尔夫，打打网球壁球，最多也是做个有钱人家的礼仪老师，这样才不浪费他这一身的气度。
徐予规却说：“必修课。”
徐予规抬起她的手，让医生给她做包扎：“你应该看过九十年代的那种电影，马仔入门，拜关公，做异姓兄弟，tatoo纹一花臂，我那时候刚入行，负责给人纹。”
九十年代，来港城打工的年轻人如过江之鲫，每一个都以为跟着陆老就能混出一片天地，于是肝胆相照赴汤蹈火，一个个跟不要命了似的。
也就只有他知道，陆老养子，多好听的名字，表面上风光无限，背地里还不是做纹身仔。那些年轻人日夜颠倒，没有正常的生活与作息，那时他不过十四岁，凌晨不管几点，只要有人叫他就必须起来给人做工。
“所以……你的纹身就是在那个时候纹的吗？”叶莺问。
徐予规眉眼未动，道：“不是，是后来纹的。”
叶莺若有所思，想起电影里那些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小篓篓角色，虽不起眼，可每个人身上都纹过一身凶神恶煞的图案，或青龙或白虎，有的还是米老鼠。
叶莺当时觉得奇怪，纹个米老鼠，算什么事儿啊。有谁会因为米老鼠而感到恐惧呢？
舅舅却说：“纹身本身就不是为了恐吓，而是标志。每个人身上纹着自己的标志，等到帮派混战不小心没了命，凭着他身上的标志，没了头也有人能领他回家。”
叶莺记得自己当时听了一阵唏嘘。
可现在，她却像是想到什么，抓住徐予规的手。
“你给我纹一个你的名字吧。中文的英文的都可以。”叶莺这样提议。
徐予规也不拒绝，只抚上她已经包扎好的手臂。
医生和仆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尽数退下，整个客厅就只有叶莺和徐予规两个人。
徐予规轻轻抚着已经包扎好的伤口，语气淡淡道：“这个洗起来很痛的，要用激光打在你这里，有的洗一次都洗不掉。”
叶莺却说：“我不洗的。”
徐予规笑了笑，对她的童言稚语并不放在心上。他劝解，用语重心长的语气对她说：“你还年轻，不必在这么漂亮的肌肤上留下任何人的痕迹，要留，也只能留下你自己的。”
叶莺却听出他话里的意思。
她抿了抿唇，极其认真地看他：“我就要留你的。是你说的，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不留你的名字谁会知道我是你的？还是说……你已经做了要和我分开的打算。”
她的眼里极为执拗，似是已经有百分之九十的可能，认定了这个事实。
徐予规却说：“我没有想过……”
可徐予规还要说话，叶莺用极快的语速堵住他的劝解，越说越靠近他：“那我就要纹你的名字，我要纹在手臂上，最醒目的位置，要你一眼就能看到的位置。”
几乎是咫尺。
叶莺一张嘴就能吻住他。
可她此时却按住自己蠢蠢欲动的心，用很确定很肯定的语气对他说：“我不会后悔，绝对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