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车坐了十几站,莫芳丽在北庄站下了车。
站点是北庄站,但到真正的北庄徐宅,还是有一定的距离,得步行。
太阳火辣辣地照在柏油路上,沥青吸热,热得莫芳丽不停用袖子擦脸上的汗。她不停拿出香烟来抽,好似这样就可以减少一些她内心因大太阳所产生的焦虑。
等到莫芳丽走到那扇金色熠熠的铁栅门前,还未走近,就听见铁栅门里,一道清脆的女声传了出来。
那声音带着一点港腔,中港混合,偶尔还带点英文。尾音微微上翘,是颐指气使的语气。
莫芳丽觉得这声音很熟悉,就好像和年轻的自己一样,声线带些娇嫩,细细的,讲话洋气。
只是这么多年过去,她的嗓音早就被她从不克制的烟草尼古丁给弄坏了,如今就像是崩坏的琴弦,说话嘶哑又难听。
莫芳丽一顿,看着铁栅门忽然出现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孩,她穿着时下最新潮的热裤,短款的条纹上衣,上面的Logo很大很明显。
长发扎起,皮肤算不上特别白,但看上去是健康的肤色。
此时她手里握着很长的水管,在清洗汽车车身的白色泡沫,莫芳丽和她对视时,两个人都是一顿。
陆晚毫无头绪地盯着门外的莫芳丽,不知道对方为什么一个劲地盯着她看,似乎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陆晚几不可闻地皱了皱霉头,头未回,声音拔高了些:“杨管家!”
手上的水管哗啦啦地出着水,有些落在手指,顺着手臂的曲线蜿蜒地滑在了手肘,落在地上。
陆晚感觉到了,用热裤口袋里的手帕擦了擦手臂上的水,抬起头来看向杨管家:“徐叔在家?外面那女人是谁?来找他的吗?”
杨管家顺着陆晚的视线看过去,只见一个女人穿着陈旧又泛白的衣服站在门外,她个头不高,脊背佝偻着,额角处还有一个疤。
杨管家见过莫芳丽的照片,一瞧就瞧出了莫芳丽。
他心下一震,表情微变,只道:“应该是的,您先在这儿不要动,我上去叫先生。”
陆晚盯着莫芳丽朝杨管家摆了摆手,看着铁栅门外正好有一棵很大的树,那女人就站在树下遥遥地望着她,眼里的情绪她有些看不懂。
陆晚盯了一会儿就没盯了,她继续洗着眼前的汽车,想着客厅里摆放着的越来越多的她的行李,离她离开的日子越来越近。
陆晚心不在焉地想着她心里的事情,全然没有感觉到莫芳丽此时被触动到的神情。
莫芳丽看着陆晚那双几乎长得和她一模一样的眼睛,感觉某些断片式的,可以被她藏起来的记忆慢慢的回笼。
她眉眼一动,心里头忐忑不安,慢慢朝铁栅门走去。
金色的阳光落在金色的油漆上散发着刺眼而醒目的光芒。
莫芳丽隔着铁栅门问院子里的陆晚:“你……不是镇上的人吧?港城人?”
陆晚被这个突然出现的落魄女人打乱了思绪,有些不高兴:“干什么?问这些做什么?想和我叔套近乎?”
陆晚没有直接回答莫芳丽的问题,让莫芳丽还留有一丝侥幸。她松了一口气,想着港城离清河镇天高皇帝远的,陆家的人又怎么可能找到这里来?
刚想到这里,就见院子里出现一道颀长的男士身影,那人穿着冰丝的浅色衬衣,黑色的西装裤让他整个人显得一丝不苟,足够挺拔。
徐予规被杨管家请来,站在屋檐下,看着门外树荫下的莫芳丽,眼神幽暗,深如古井。
陆晚也见到了徐予规,忙关了手里的水龙头,指了指门外的莫芳丽,对徐予规说:“徐叔,这女人你认识?她来找你的?”
徐予规抿了抿唇,没回答陆晚的问题,反倒扬声叫陆晚:“你先进去。”
陆晚感觉这里面一定有什么猫腻,一时间迟疑了一下,站着没动。
徐予规的眉眼松动,将放在莫芳丽身上的目光转移到了陆晚脸上:“陆晚,你先进去。”
徐予规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刚好被莫芳丽听到。
莫芳丽身子一僵,脸上闪过难以置信的神情。
陆,陆晚……?那个女人当时取的名字……陆晚?!陆家人?
莫芳丽想到这里,感觉自己的呼吸都不顺畅了。她惊诧地看着陆晚,眼神里的情绪一变再变。
而下一秒,她对上徐予规的眼神却变得胆小如鼠,甚至都不敢对视。
徐予规眼睛里的东西让她深感危机。
莫芳丽不敢再逗留下去,转身就往来的方向跑去。
反观徐予规,眉眼动都没动,只是吩咐杨管家:“去,把人‘请’进我的书房。”
说完徐予规的目光淡淡掠过眼前还搞不清楚状况的陆晚,转身就往屋子里走去。
莫芳丽此时内心就像打翻了一瓶醋,酸涩得不行,可比醋更浓的,是一种巨大的恐惧心理。
难道陆家人知道了?
当初陆家大小姐被陆家的仇人追杀,为了躲避追杀,不小心与她这种连活命都很难的人待在同一家医院临产……
难道陆家人知道自己把孩子调包的事情了?!
想到这里,莫芳丽的脸色发白,手指都在不停地颤抖。
她生下来后就没有见过的亲生女儿如今就在眼前,陆家人是什么意思?他们想干什么?
莫芳丽的面色如同涂了一层面粉一样死白,眼睛更是瞪得如同铜铃一样惊恐。她想起二十多年前的那一桩旧事,她这一生中唯一不会后悔的事情——
当初她就是因为不想让自己的女儿再过像自己这样的苦日子,才鼓足勇气将孩子调了包,调包的那一瞬间,她就早已经将这个孩子割舍了。
她太清楚,不割舍,不划清界限,不去假想那个孩子已经不存在了,她或许还会像她一样陷入命运的泥淖里,在清河镇这个狭小逼仄的地方浮浮沉沉,永远没有出路。
所以这么多年来,她洗脑那个孩子已经死了,洗脑自己不去想她,不去想她辛辛苦苦怀胎十月生出的孩子如今在哪里,是不是过上了富裕的生活,享受着无尽的荣华富贵。
而如今,这个孩子又重新出现在自己面前……
莫芳丽恐惧得脸色更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