伟大的作家托尔斯泰在他的《安娜卡列尼娜》书中的扉页上写:“幸福的家庭家家相似,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平凡的贫困户帮扶干部胡戈打算在他的《精准扶贫札记》上写:“富裕的家庭家家相似,贫困的家庭各有各的贫困。”
下午四点多,在村公所,胡戈他们在驻村第一书记的指导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理清各项数据,填写好扶贫手册,把贫困户的档案盒放进村委的专柜,总算结束了跟教师本职工作天差地别的首次扶贫入户工作。
“胡戈,你有没有低血糖?要不要补充点能量再开车。要不你跟余音老师轮着开吧。”
“我现在有点不舒服。铃兰和春分也都有驾照。你可以给她们开。”
胡戈摇头又摆手,说:“哎呀呀呀——我可不敢让城里的新手女司机在又陡又弯的乡村路练手。这可是承载着五个家庭的幸福。”
余音涨奶厉害,要不是早上出发前给孩子清空过一次奶仓,胸前的衣服都要湿了。在知道自己要干帮扶工作时,她找分管扶贫工作的领导反映过,自己还没有过哺乳期,可不可以换人。
领导说:“芙桑县需要三万多名帮扶干部,教育系统就派出了六千多人。分给我们学校的名额,占了教职工的三分之一。党员首当其冲,除了老弱病孕产和高中毕业班的班主任、部分科任教师,几乎全民皆兵了。你虽然没过哺乳期,但孩子也有十个月了吧。你这个年轻的党员干部迟早都得做帮扶工作的。庆幸我们不用派驻村的扶贫专干,主要用周末和节假日的时间入户走访。暂时的困难就想办法解决吧。”
她还能说什么?党员、年轻、不是班主任和毕业班老师、是图音体老师,全中招。全校三十多个图音体老师无一不是帮扶干部。
他们整个图音体大科组成员,在动员大会结束后,还专门录制了小视频留念,高呼:“强国有我!”
今天,余音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我看最难的就是我这一户了。户主有痛风慢性病,老婆去年跑了,有三个儿子,三岁、五岁、七岁,有卧病在床的78岁老母。我一边流泪一边填写信息。”
余音母性泛滥,抽了抽发酸的鼻子。
“我那一户真不是什么好东西。是个45岁的光棍,有色眯眯的眼光,撒无赖,想要我抓他的手教他写字。我现在又起鸡皮疙瘩了。”铃兰撩起袖子,摸了摸手臂。
“什么?你遇上了老色鬼了?下次我陪你入户。他敢非礼的话,我打残他。这村公所也真是没人性,怎么给他安排一个女帮扶干部?下次我陪你。”
“他已经残了,没有左手掌。”铃兰皱着眉头说。
“那就连另一只手也打残。”
胡戈要做大侠。心仪的姑娘遭此劫难,他就得要英雄救美。
“小苗老师,您也得小心,您长得这么可爱。你那一户是距离我们最远的。”胡戈说。
“我这把年纪了,是比较安全的。据村干部说,我那一户也不是什么善茬。他曾经拿刀威胁村干部抢到低保,拿刀威胁镇干部逼人家给偷生的两个孩子入户口。是远近有名的无赖加恶棍跛脚佬,老婆是东北人,疯病发作走失了。不过,我看他不像是那么无赖的人,可能也是生活所迫剑走偏锋吧。那两个孩子很俊俏,男叫桑枝,女叫桑叶,像新疆人,很懂事。我一眼看到就喜欢上了。真是很鬼扯,简直难以置信,我跟桑木,桑枝跟我家画画,竟然是同年同月同日生。”
“哈哈哈……小苗姐,肯定是神派您去拯救他家的。”余音对她的贫困户的悲怜消失了。
大家也都笑这个奇妙的巧合,世上找不到第二了吧,一对父子跟一对原本素未平生的母女同年同月同日生,因为扶贫认识。
“不过一家三口看起来却是很幸福的家庭。桑木也不太像那些邋里邋遢的穷汉子。看那模样和气质,应该是闯荡过江湖的。只是残疾了,无法做耕种的体力活,拖着两个孩子,一个五年级、一个三年级,成了特困户。家里虽然是泥坯房,门前有院子,倒也干净。那个男孩很能干,种菜打柴做饭养鸡鸭全都会,把妹妹养成了公主。这样的孩子以后会走出大山,有出息的。但是我还想不到用什么办法去帮扶。我把一些照片分享在QQ空间了,你们看看那两个新疆孩子。”
“桑木无法耕种,他干什么维持生活?”
“有辆货运小三轮,帮人家运货物,有时也拉客。一个月也能挣个几百块钱,加上政府发放的一人六十五块钱的低保金,还能维持生活。”
“以后低保金会提高的。”
“春分,你那一户难搞吗?”
“老婆有慢性病,那女人还动过两次大手术,差点死在手术台上。现在已经基本无法劳作,只能在家煮饭,躺床养肉。还有四个儿子。读小学和初中的两个孩子都很懒。哎,穷人怎么那么喜欢生孩子?并且还又穷又懒。如果能够像小苗老师那户就好了,看起来顺眼。”
“现在农村的女人很现实,不管生了多少个孩子,如果忍受不了贫穷,就会抛家弃子另觅良家。农村的光棍会越来越多。这可是一个社会问题啊!你那户是女生病,如果是男的丧失劳动力,这个女的还不得逃跑?”小苗有点悲天悯怀。
个个都在感慨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一日夫妻百日恩的虚幻,随着女性受教育的提高,思想意识的觉醒,痴情女子会越来越少。
“这就倒逼社会上的男人,要强大,有本事,否则就会落个被抛弃,被光棍的命运。大城市的剩女是主动剩,小地方的剩男是被动剩。也算是社会的进步。”胡戈说。
他没有谴责抛家弃子的狠心女人,没落到那样的境地去感同身受,有什么理由去谴责人家?只恨自己的男同胞太窝囊。
“胡戈,你的屁股是不是长疮了?看你坐得那么不安稳。”
余音看着胡戈已经多次调整屁股的不适样,忍不住问道。
“你们被鹅追过吗?”胡戈小心翼翼地问道。
“哈哈哈……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田小苗笑得很失态,“我小时候被鹅啄过后背,隔着衣服都被啄裂了皮肉。你的贫困户家的鹅可真是出色的看家保安。怎么样?屁股还在火辣辣地痛吧。回家后,要叫你妈帮你消毒,再涂点消炎药。”
田小苗笑软了,趴在铃兰肩膀上。
“等一等,让我脑补一下。”铃兰特兴奋急切地说。
“你刚到贫苦家,几只鹅飞奔出来,你逃命,但是还不可避免地被鹅像打针一样插屁股墩。哈哈哈……胡戈,你一世英名就毁在鹅嘴里了。你大声喊救命了吗?你进行有效的防御了吗?你不懂趴在地上装死啊,动物是不攻击死人的……”铃兰一番嘲笑。
卡罗拉的肚子里全是快乐的空气。
“我这个手无寸铁的文弱书生,用什么来防御?如果我趴在地上装死,四只恐龙的后裔从我背上踏过,我不得丢掉半条命?”
“后来你是怎么捡回半条命的?”杨春分笑问。
胡戈抬起下巴指了指卡罗拉的顶端。
“我跳上卡罗拉的背。”
“哈哈哈……可亲可敬的卡罗拉,你救了我们芙根中学的扶贫精英。我们谢谢你!”
胡戈被鹅亲吻屁股,从此载入了芙根中学的八卦史册,成为扶贫队伍里的茶余饭后的开胃点心,疲惫劳累时的咖啡因。
胡戈带着屁股伤风尘仆仆回到家,天已经抹黑了,恰好在人民医院当针灸按摩医生的爸爸和当护士的妈妈不上夜班,在等着儿子回家一起吃晚饭。
饭后,胡戈说起被恶鹅攻击之事,双亲不关心他的伤情,只打听精彩的过程。作为医生护士,谁没见过大病死亡?被鹅嘴啄一下,那不就是比被蚊子叮一口严重一丢丢?
胡戈洗澡时,因为擦了香皂,破皮的伤口被碱性水冲洗,他哀嚎了一声,在心里再次诅咒了鹅家族十八代,发誓非得烤几只泄愤不可。
后来的事情走向,不是烤几只,而是一批批烤。
“妈妈,你来帮我消毒一下,看要不要上点药。”
胡戈穿着裤衩子趴在床上大声叫唤。
胡妈妈看着儿子小时候不知道被她的嘴巴或者手指蹂躏过多少次的白白的屁股墩,忍不住手痒,再次用手指拧了一把不受伤的地方。
“哎呀!讨厌的金护士——您是不是又发肉紧啦!痛死我了。”
胡戈的两条腿像捣衣棍一样,一上一下地捶打床。
一个在家还能撒泼的似乎还没有长大的公子哥,却要他带四个人到山坳里去扶贫,实在是一种考验。
“哈哈……我身上掉下的肉,我爱拧哪里就拧哪里。”看到儿子那副幼稚模样,金护士乐开怀。
金护士打开家庭小药箱,消毒了红肿的伤口,才涂上红药水。
“戈儿,伤口很对称,几乎一模一样,像两朵娇艳的小桃花。这鹅简直是艺术家。我要拍张照片作纪念,以后跟我的孙子孙女一起欣赏他老爹的屁股花。”
吓得胡戈一个打滚,马上卷上被子裹住屁股。
金护士又被儿子的举动逗乐了,像下了蛋的母鸡唱着一串“咯咯咯”响的欢歌。欢歌在十几平米的卧房里回荡。
“金护士真歹毒。我可是您身上掉下的肉。您就不心疼?”
胡戈看着四十八岁的妈妈,有一颗十八岁少女的恶作剧心性,哭笑不得。
“这算什么?男孩子就要经受磨炼。下次,你就会有防范措施了,肯定不再狼狈落荒而逃。儿子,毕业一年多了,准备谈恋爱了吧。我们医院的医生怎么样?”
“绝对不要医生,整天上夜班,不是开膛破肚,就是看人家的光屁股。”胡戈小时候受够了妈妈上夜班的苦,对医生有本能的排斥。
“话不要说得太满,会打脸的。你可不要因为扶贫,把自己变成爱情的贫困户。”
会不会打脸,会不会成为爱情的贫困户,就让时间来证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