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见面礼
水天2024-05-16 09:553,284

  他们在村公所附近的路边摊吃了一碗酱油粉当午餐后,村干部骑着电毛驴引领一车人进村。

   车厢里装上五袋20斤的大米,那是送给特困户的见面礼。

   特困户也有给胡戈的厚重“见面礼”。

   胡戈这一户距离村公所最近。他把卡罗拉停在岔路边的有沙石的杂草坪上。村干部手提大米袋,带领五人,走进各自对接的特困户家。

   胡戈拿着装着资料的湖蓝色帮扶专用包,精神抖擞、气概昂扬地走在村干部后面。只见大门口左侧的芒果树下,有个穿紫白格子衣裤的妇女,正坐在圆木墩上撩开衣服奶几个月的娃。旁边蹲着一个玩泥沙的三四岁女娃,背上趴一个不到两岁娃。她抬头好奇地看着两人。

   村干部在门前放下大米,说:“蓝花,这是你家的帮扶干部。”

   此时,几声急促杂乱高亢的“鹅——鹅——鹅——”声,夹杂着“啪啪啪”擂战鼓一般的紧凑密集的脚步声逼来。张大羽翅的几团白影杀气腾腾地向胡戈奔袭。

   城里长大的胡戈哪里见过这么大的袭击场面?出于本能,他转身向他亲爱的卡罗拉飞跑,寻求庇护。

   四只大鹅紧追不舍。

   狗急跳墙,人急跃车。

   胡戈刚趴着车尾,两瓣屁股墩被奔袭过来的一公一母夫妇狠狠地啄了一口。胡戈还来不及感受如鲁莽的护士飞针插体的疼痛,年轻矫健的身子已跃上了车顶。尽管胡戈万分爱惜卡罗拉,但是夫妻本是同鸟,大难来时各顾各。

   他两腿颤抖地高高站在车顶上,惊魂未定。

   几个路过的村民像看猴戏一样,笑弯了腰。

   你不要错误地受了幼儿园读本里的“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憨态可掬的外表所骗。它们是鸟类进化物种,远祖是兽脚类恐龙。它们嘴里的齿状喙,是远古鸟类还没有完全退化牙齿的残留。

   闹腾的狗和冷血的蛇如果会说话,第一个要控诉的肯定是鹅。

   连投送给动物园的老虎吃的大鹅,也会“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瞬间变成不甘于落入虎口的“飞龙”:怒发冲冠,激烈扇动翅膀,巨大的拍大力,把园里的老虎追赶得狼狈不堪。简直就是侏罗纪里的迅猛龙转世。

   这些嘴里长满锯齿,武装到舌头的大鸟,喜食素,能够将韧劲十足的植物切断。胡戈被绵软的布料包裹的屁股算什么?它们在啄的同时,还习惯于咬韧草茎一样,调戏般地拧了一把。

   鹅继承了祖先的优秀传统,进行圈地。

   你胡戈这个打扮得很不像村里人的威水后生,被当作闯入了它们的神圣领地的异族入侵者。不咬你一口,留点印记,哪能善罢甘休?

   今天,大鹅的凶猛攻击,是远祖血脉偾张的觉醒。

   胡戈啊胡戈,你爸给你取名为“戈”,不就希望你当一个金戈铁马保家卫国的武将吗?怎么会被几只家鹅弄得如此狼狈不堪?

   彼处的蓝花发出惊天动地的笑声,头向后仰,后脑勺碰了背上中儿的额头,疼得儿子尖叫一声。她不得不弯腰俯下身子笑,膝上儿的鼻子被她的耳勺无情地擦过。小儿打了一个喷嚏。

   玩泥沙的大儿站起来,噼噼啪啪地拍着沾满泥沙的小手掌,嬉笑。这可比玩泥沙有趣多了。

   村干部拿起门角落的扫把,赶忙去解围。

   鹅正伸长脖子,“啪啪啪”地颤动大翅,跳了几跳,一声声“呃呃呃”粗暴地向胡戈叫嚣。家鹅毕竟不是天鹅,飞不起。

   胡戈飞舞着手上的武器——扶贫专用袋,不知道该打哪一只“恶龙”。

   救兵来了!村干部摇动扫把,把一只脖子伸得最长的“迅猛龙”赶到特困户家的栅栏地,其余三只鹅看都不屑再看胡戈一眼,大摇大摆、趾高气扬,扭着肥肥的屁股,唱着“呃呃呃”的凯歌,走了。

   车顶上的胡戈跳下来,此时才感到屁股墩火辣辣地痛。他在心里诅咒着该死的鹅,恨不得烤了它们。同时心里又很自恋很阿Q地自我安慰:

   公鹅啊公鹅,男人何苦难为男人 ?你们就是看见我帅,大烧嫉火吗?怕我来抢了你的情人?母鹅一定是爱上我,想要跟我走……

   他打开车门,拿出擦布,小心翼翼地拭去车顶上的耐克运动鞋留下的脚印。此时的心,比受攻击的屁股墩还要痛。

   平缓了心跳,胡戈来到蓝花家。

   据村干部介绍,蓝花这个外县嫁过来的姑娘,17岁时就被口吐莲花的媒婆,带到了这个在文人眼里山清水秀、在俗人眼里鸟不拉屎的山旮旯。她的头脑跟比她大五岁的丈夫的头脑一样,介于正常人和不太正常人之间。

   用村里人的话来说,还没癫过心。或者说,是有药也无法治疗的蠢病。夫妇二人也都进过学校,但写自己的名字不是短横就是缺竖少点。

   庆幸电视机的普及,让再偏僻的山村妇孺也能听懂普通话,否则这些来自于县里的不懂桑村方言的帮扶干部怎么办?凉拌炒鸡蛋。

   这天,蓝花的老公去小工地搬砖了,干不需要智商的粗活。

   胡戈从教案本里撕下几张纸,垫在大厅里油渍斑斑的土褐色木餐桌上、长条凳上,环顾了一眼一厅四房一厨的一层自建的钢筋混凝土砖房,赤裸的砖墙、水泥地面,大概有130平米。除了大门和一间房子有门,三间房只挂了一块灰不溜秋的布帘。

   这是在做基建工的精明的父亲,为帮衬不精醒的小儿子桑黑子立起来的家业。

   半桶水蓝花在家操持家务和带孩子。

   她背着中儿,抱着小儿坐在胡戈对面,直勾勾地看着这个像电视上的后生。花痴是不用智商的。

   “蓝花,你拿你家的户口本给我。我要填写资料。”

   蓝花回到有门的卧室,翻箱倒柜,找到了朱褐色的硬皮封面已经开裂的户口本,递给胡戈。胡戈翻开皱巴巴的纸页。一家五口也都入了户,蓝花才22,已经是三个孩子的妈。

   他胡戈已经23,却连个像样的女朋友都没有。

   胡戈在心里感慨了一声:穷女人真能生!

   在红蓝两本扶贫手册上填好了家庭成员信息,就要登记家产了。

   “蓝花,你家有几只鸡鹅鸭?养有猪和牛吗?稻谷和花生收了多少斤?有几块菜地?”

   蓝花半张着嘴,痴痴地看着胡戈一张一合的嘴巴,似乎一句也不入耳。

   胡戈看着她正对自己花痴,他的身体有了反应,那就是起了一身细小的菠萝皮疙瘩。

   “蓝花!我在问你话呢。”胡戈狠狠地瞪她一眼,提高音量。

   “啊?哦?”吓得蓝花一惊一乍,回过神来。

   胡戈慢慢地重复一个个问题。这些都是要折算成家庭收入记录在案的。

   “鹅(我)家公讲,要讲少嘀,鹅要低保,还没得。谷有一箩,花生无种,菜两垄……”

   胡戈吃力地听着这种不知道变了几个分支的三乡话,把数据写在教案本上。

   这些还没有核实过的数据,是不能轻易写在扶贫册上,万一要改动,可是抓心抓肺的事情。

   这厢胡戈为听懂蓝花的话急出了汗,那厢心仪的铃兰姑娘对接的是四十几岁的光棍桑贵。他在十几岁因为炸鱼炸断了左手掌,看到这个像从电视里走出来的美人儿,已经忘了自己的阿公姓什么。

   她从他的眼里读出了贪婪和欲望,铃兰苦苦拖着胖乎乎的村干部陪着她。

   桑贵的家庭信息简单,种有一垄菜,一块芭蕉地,最大的家当就是一头老黄牛和几只母鸡两间泥坯瓦房。

   有个破旧电视机,一个斑驳外壳的电饭煲,和黑乎乎的柴灶。看着他破旧的家,可恶的眼光,铃兰除了害怕,就是厌恶得想要发呕,哪还有什么同情?铃兰连死的心都有。她这个家里的金枝玉叶,何曾如此近距离地接触过这般丑陋的人?她心里打着算盘,能不能跟胡戈交换。

   做好了家产记录,铃兰忐忐忑忑地说:“桑贵,请你在户主这一栏签上你的名字。”

   桑贵涎着脸地、肆无忌惮地看着铃兰那张白皙细腻水嫩得如水豆腐的白鸭蛋脸,说:“妹子,我不会写字,你抓着我的手教我写。”

   他抓着笔伸到铃兰面前。铃兰吓得倒退了三步。

   村干部很严肃地警告他:“桑贵,你如果不尊重帮扶干部,乱来的话,就撤销你的低保。你读过初二,还撒赖说不会写字。”

   桑贵嘿嘿地干笑几声,不情不愿地写上自己的名字。那字写得还真有点狗模狗样。

   她第一个离开,铃兰坐在村干部的电毛驴后座上,一再感谢她,然后说:“村干部,我可不可以换人。桑贵好可怕。”

   村干部说:“很难。一个萝卜一个坑,都进了国家的扶贫系统,除非是退休干部或者是有身体毛病的,才能换人。如果交换,贫困户不合作,工作就难开展了。其实最简单的还是这一户。他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其他几户,所要做的工作繁琐多了。如果是我,我更愿意选这户。”

   铃兰心下一想:也是,他的家庭关系简单,家庭成员只有一个。

   “甘老师,以后你只能请你们团队的人来陪你了。我也有很多工作,没办法。遇到困难时,你就给我们打电话。发给你们的资料里都有我们每一个村屯负责人的电话。”

   按照约定,她们集中到胡戈泊车的地方,还要到村公所整理资料,填写第三本扶贫手册,放进贫困户建档立卡的档案盒里。

   五个人集中后,各自的脸色都不太好,心累,个个疲惫地、唉声叹气地爬进卡罗拉的肚子。

   胡戈叹了一口气,再故作轻松地吹了一声口哨,车子缓缓开出桑村坎坎坷坷的土路。

  

继续阅读:03 贫困的家庭各有各的贫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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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路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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