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雁儿看着黄氏脸上变幻莫测的表情,却似什么都没看见。
她又突然换上一张倍觉庆幸的笑脸,亲热地扯住黄氏的衣袖道:
“不过奶别担心。槐仙娘娘说雁儿以后会给边上人带来好气运,但雁儿得先跟着先生识文习字。”
“雁儿想,就跟着许先生识字。待两三年以后,也一定能学成许多本事,到时就能报答爷奶了。”
江雁儿这话一出口,黄氏更是如遭电击一般,气得浑身发抖。
这小贱人的意思,自己以后不但要养活她们三房,还得出钱送她上学堂?
而小贱人就不用干活,天天跟家里的堂兄弟一样,轻轻松松读书写字就行。
当下黄氏完全忘了嚎哭,一个咕噜从地上爬起,指着江雁儿的脑门子就大骂:
“上学堂?你这个破家的赔钱货,还想跟哥儿们一样去读书,不如死了重新投胎更快!”
“你这个小贱人,不知道家里要供一个读书人有多不容易吗?还有,人家先生凭什么收你这个女娃子?”
这个时代,读书是很奢侈的事。
普通村子里,能上得学堂的男孩都没几个。往往得倾注整个家族几房人之力,才能供得起一个读书人。
一般农户家里,连吃饱饭都很勉强,又哪里有多余的钱,送孩子去读书识字!
可许林教孩子识字,从不收束脩。所以竹潭村上学堂的男娃比别村多了不少。
只是他从不收女学生,也没哪个农家人想着要送女娃去认字的。
村民们万万没想到,槐仙娘娘竟然让江雁儿一个女娃娃先去识字!一个女娃娃识得了字,能有什么大用?
一时间,所有人的眼光便从黄氏和江雁儿那边,转到似画中人一般,悄无声息静立在院子一旁的许林身上。
许林轻轻抬眸,对上江雁儿满是期待的大眼睛,先是轻轻咳了两声,然后淡淡颔首回道:
“既是槐仙娘娘神谕,许某自不敢辞。”
他话音一落,别说是黄氏,就连别的村民都是满脸不可置信。
许林的学堂里,除了一个打扫卫生的洪五婶,就没让任何一个女人踏进过一步。这是当初学堂开办时,他和村里人说好的规矩。
今日,许林竟然毫不犹豫,就同意收江雁儿做女学生。那是说明,许林对江雁儿被槐仙娘娘点化的事,十分信任吗?
众人又齐刷刷转头,看向江雁儿。
江雁儿却不知道还有那层缘由,就很理所当然地抹了一把眼泪,向许林行了个礼,开心道:
“谢谢!真是谢谢许先生。”
然后她转回头,兴奋地拉住黄氏的胳膊,软声哀求着:
“奶,你看许先生说他可以教我。而且许先生是大好人,都不收束脩。奶,你就让雁儿跟着堂哥堂弟一起去习字吧。”
黄氏气到一时无语了。
开什么玩笑?
虽然这个好看的许先生人傻得很,从不收竹潭村孩子的束脩,但孩子用的笔墨纸砚和书本这些,不要花钱吗?
逢年过节不得送点吃食、日用给他意思一下吗?家里还有那么多活,该让谁干?
这也是为什么即使免束脩,大多数农家孩子依旧上不起学堂的原因。
因为家里、地里的活,都得有人干啊,农家是养不起闲人的!
江家倒是养得起,但黄氏绝对不可能把江雁儿当成大小姐养。
她一把甩开江雁儿的手,狠狠呸了一声:
“我们江家可养不起你这个赔钱货!滚,滚出我们江家。然后你爱干嘛,就干嘛去!”
许林眼角一挑,没有错过江雁儿满含热泪的眼眸中,闪过稍纵即逝的欣喜。
他唇角扬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只觉这个被“槐仙娘娘”选中的女子,果真有些意思。
就见江雁儿眼里的泪水,说来又来了。
她故作哽咽着,又伸手上去拉黄氏的衣袖,一边哭诉道:
“奶,您是要把我们三房分出去单过吗?不要啊,奶。爹已经残废了,以后的医药费和生活费,都只能靠爷奶帮衬。”
“还有娘不在了,雁儿跟莺儿的终身大事,也得奶帮我们张罗。我样貌丑,不指望什么,就在江家一辈子不嫁,伺候爹爹和爷奶终老。”
“可莺儿长大后,还请奶给她寻个好人家,再配份体面的嫁妆。等雁儿识了字,一定会努力赚钱,把今日赔给陈家的十五两,和莺儿的嫁妆钱,都还给奶的。”
听完江雁儿这一番说辞,黄氏已经气得脑子都糊了。
这小贱人还想留在江家一辈子,带着她的废人老爹吃他们的,住他们的,分他们的家产,还算计他们的银钱。
简直是忍无可忍!
分家,必须马上分家。
正好看见江崇德拿了银子返回,黄氏提起裙摆就冲过去,扯住他的胳膊嚷道:
“当家的,雁儿那个小贱人说要咱们送她去识字呀。咱们家怎么能养不干活的废物。”
“她不是被槐仙娘娘点化了吗?不是还要带着整个竹潭村过好日子吗?那就让她自己折腾去。分家,把三房都分出去。”
“咱们江家养不起三房这几个废物,以后这小贱人要是发达了,老娘也不沾她们半点好处。”
黄氏叫叫嚷嚷的,一通话把江崇德说得头大如斗。
他怒瞪着黄氏,正想呵斥她胡说八道,却见黄氏十分利索地一把抢过他手上的银袋子,心疼地叫唤道:
“凭什么咱们江家赔银子。把三房分出去,叫他们自己还。”
一想到六十五两银子就要这么没了,黄氏怎么也不肯松手。
她抱着银袋子,一脸紧张防备地看着所有人,大有谁敢上来抢,她就跟谁拼命的架势。
陈乐平已经十分不耐烦,江崇德也是对着黄氏怒骂,可黄氏就是铁了心的不撒手。
眼见着事情闹了这么久,又要横生波澜。
这时,就听江雁儿长长叹了口气,接着委屈却决然地对江崇德道:
“爷,雁儿让奶这么为难、这么生气,实是不该。不如爷就同意了奶的意思,把我们三房分出去吧。千万别把奶的身子气坏了。”
然后,她又转向黄氏说道:
“奶,五十两礼钱是由爷奶收着的,我们三房实在无力出这笔钱。”
“不如,五十两由爷奶还给陈家。另外十五两,我们三房今日直接分出去,就由我们自己承担。爷奶觉得可好?”
江雁儿知道,想叫抠门的黄氏贴钱,分家的事还得拖下去。不如她退一步,先把眼前的事解决了。
至于那十五两银子,她自然有办法再叫黄氏吐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