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洪五婶家里,江莺儿已经帮她整好了所有行李。
洪五婶的女婿赵大河是个憨直木讷的庄稼汉子,驾来牛车,入夜时分刚到。他话不多,但手脚很利落,不多会儿就将岳母的行李全部搬上了车。
只要明日迎着日出出发,到入夜时分,也就能到赵宅了。
江雁儿则默默为洪五婶准备了明日路上要吃的干粮。
竹筒里装满豆角笋干炖肉,配上几个白面大馒头可以做一餐。一整只烤鸡、腌黄瓜,加上一叠发面烙饼又是一餐。
另外还备上镇子带回来的桃酥饼和自己做的栗子糕、糖炒栗子,再来几个大梨子和两把枣子,路上的点心也就够了。
洪五婶看她回来后就在厨房里忙前忙后,总算是消停下来了,心疼地拉过江雁儿的手,依依不舍道:
“雁丫头啊,今日真是辛苦你了。给我准备了这么多吃食,明日在路上,我可是一路享福咯。”
江雁儿抚了一把鬓角旁落下的碎发,瞧着洪五婶也是满脸不舍。
“五婶,叨唠了你这么多天,只做这么一顿饭,我怎么会辛苦呢。以后要是得空,我和妹妹一定去赵宅看你。”
自己和妹妹这些天,多亏了洪五婶的关照,江雁儿心里满是感激。
她见着赵大河在院子里喂牛,便拉过洪五婶的胳膊走到角落里,掏出一个钱袋子塞过去。
“五婶,今日我去镇上卖了菜谱,一下就换来十二两银子。这里有二两碎银子,你拿好,这是我们一家人租你屋子的租钱。”
“不可不可,万万不可呀。”
一听是二两银子,洪五婶急忙将钱袋子推回去。
“雁丫头有出息了,能赚到钱婶子高兴。过几日你们父亲就要回来,花钱的地方多,还要还债,可要省着点花呀。”
“而且我这屋子空着也是空着,你们住着,还能帮我守着一些,哪里能收租钱呢!还这么多,都快赶上卖屋子的钱了。”
“实话跟你说呀,许先生已经私下里给过我银钱了。加上这两年攒的工钱,婶子啊,不缺钱。”
洪五婶坚决是不肯收,江雁儿却笑笑道:
“五婶,我跟茶楼都说好了,下回再去卖几个菜谱,赚钱快着呢。您别担心。倒是您一人去女儿女婿家里,身上多带些私房钱比较安心。”
“虽然他们赵家如今分了家,但也难免有人会闲言碎语。您自己有钱,腰杆子也硬一些,时不时给外孙子买点小零嘴什么的,日子更舒心不是!”
这个时代岳母跟着出嫁的女儿过日子,是很少见的。在赵家,只要洪五婶身上有钱,别人都会高看一眼,江雁儿非常明白这个道理。
但是钱如果太多了,又会招人惦记,所以放个几两银子傍身,应该是最合适也是合理的。
好说歹说,洪五婶终于被说服。当她确认江雁儿还能赚到钱时,这才感动地收下了。
江雁儿把钱袋子细细塞进她贴身的包裹里,还不忘交代说:
“这钱,别轻易拿出来用,是留着给您傍身的。可若是碰上救命或者必要的时候,也别不舍得花。要是不够,就托人来跟我说一声。”
听江雁儿絮絮叨叨的交代,洪五婶忍不住笑了出来:
“雁丫头呀,听你的语气,好像你是个当娘的,要送女儿出嫁一般。”
这时江莺儿烧好热水捧进来,脆生喊了一声:“五婶,可以洗漱了呢。”
洪五婶眼圈红了起来。她一手拉过江莺儿,再抱住江雁儿,紧紧搂住这可心的姐俩,一个劲说着好。
月落乌啼,夜里越见寒意。
今夜,许林不知不觉中竟然写下了小半本书,这才放下笔。
烛光在空荡的书房里孤独地摇曳着。许林闭眼靠在椅背上,脑海里却出现了平时夜里江雁儿在书房的情形。
她会追着他问些稀奇古怪的问题,会指着书里的字虚心向他讨教,会安安静静在沙盘上练字,还会咬着笔杆子两眼无焦距地盯着远处发呆。
曾经叫他觉得无比清净的地方,却因为江雁儿的踏足,今日带上了孤独的清冷。
此时万籁俱静,江雁儿那一颦一笑、一举一动,竟生动地在他脑海里重现。
“许先生,好吃吗?”
“许先生,你喜欢吗?”
“许先生,许先生……”
一双血瞳猛然睁开,许林突地站起身来,伸手用力按住自己剧烈起伏的胸口。
糟糕!不能再想下去。可要如何才能控制住,不再去想。
是炙毒快要发作了吗?近来自己的情绪越来越容易失控,脑子里也总会无法控制去想一些不该想的事。
该死!真是该死!
一阵疾风略过,烛光狠狠摇摆了几下,差点熄灭。
当它再次燃起最亮的烛光时,屋里已经失去了许林的身影。
本来趴在外头睡觉的阿虎也是猛地起身,望着许林消失的方向良久后,才重新趴回窝里。
在靠近雾莓山的半山腰上,有一处光滑陡峭的悬崖,根本无处着力,也无人能攀上崖顶。
而崖壁基本成七八十度斜角倾斜着,上面还有一片茂密的竹林,层层覆盖住崖顶。
没有人知道,就在那岩石背后,却有一片不为人知的奇景。
月光透过顶上茂密树叶的缝隙,稀稀拉拉投下几丝微光。
就见巨石底下一口能清澈见底的寒潭内,一个俊美男子正漂浮在静止无波的水面上。
他浑身未着寸缕,身材修长紧实,如墨如丝般的长发飘散在水面上。
寒气凝成了霜,笼罩在这张银盘镜面上,遮着他的身影若隐若现,宛如仙人游仙境,美得让人窒息。
水里这人,不是村民眼中如仙人般冷静自持的许先生,还能是谁。
如果此刻有人误入,就会发现这个地方冷得刺骨,是那种能冻进骨头里的阴寒。普通人怕是连几分钟都呆不下去的。
可对许林来说,这里是能将自己从炙火炼狱中暂时解救出来的圣地。
子时末时将至,许林一个飞身从潭水中如蛟龙般跃起,长臂一勾,一旁竹竿上挂着的长袍便已裹住他如神刀镌刻出来的身子。
然后眨眼间,单足轻点,他又如月下仙人般飘过潭水,立到了巨石后面一块浅滩处。
许林眼里的红丝已尽然退去,目光冷然又期待地盯着眼前一颗娇弱异常的植物,一眨也不眨。
然而如此过了大半个时辰,那棵植物却未见半分异样。
寒莓,天下至寒之物,只在丑时一个时辰内,快速开花、结果、成熟。而且没人知道它到底是几年才会开一次花,结一次果。
寒莓熟透,落地便会腐烂,失去它作为炙毒唯一解药的功效。
而许林,已经在这里守了快两年时间,却从未见它开过一次花。
今夜也是一样!
掩下双眸中的失望之色,许林整理好衣裳飞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