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局变数太多,如果说苏明紫和海易之出现,还在青竹林能够承受的算计之内,那么此时殷落牵扯出被隐没一族之族名,已是隐约让局势有失控之趋势。
“殷族已只剩一人,可惜我手中并未太多筹码。”殷落静静地道,忽而又是一笑:“阿幼,你要回来么?”
这一句话,让身处局外的楚幼身躯蓦然一颤。却是便在殷落话音刚落之瞬间,她的手掌已是被温流焰紧紧握住,力道之大保证绝不可能挣脱。
“不要去。”温流焰温和声音无形带着莫名紧张,轻声在楚幼耳边说。
“殷族本身便是筹码。”崖修篁目光一刻不离殷落,“上古时期,殷之人封印灵仙一族,以续灵世地气。如今殷族,却也想参与九渊封印吗?”
青竹林虽然是灵仙后人,立场却从来都是整个灵世,此时崖修篁语气微微锐利。
“我倒觉得,灵世对殷族不公。”忘情山主海易突然开口,语气温文不疾不徐:“这世道,早已该有所改变。”两人说话之间,眼神凝视殷落,这第三股力量就算只是一人,也足以左右局势。
“阿幼,你说呢?”
殷落却似并未看到那两人之间隐约紧张之气势,反而将目光投向楚幼,瞬间再度将场中焦点集中到温流焰身后的楚幼身上。
从未觉得有一刻,时间如此难捱。
也从未觉得手中握住的玉钥,是如此烫手。
楚幼承受众人眼神,稳住身形,也只因这样时刻,身边温流焰所紧握着她的手也依然不曾有半刻放松。
“玉钥由楚姑娘取出,归属也该听东西主人之意见。”海易含笑开口。
“嗯……焰儿。”崖修篁沉吟片刻,反将目光投向温流焰。
温流焰握住楚幼之手掌再度一紧,这个时候,他应该说些什么?楚幼不知为何心中一丝惶恐,此时离她最近的人便是温流焰,甚至可以说,她之性命已是掌握在他的手中。
楚幼慢慢转头,看向温流焰。
温流焰之眸中闪过决然之目光。
然而就在这一刻,竟然是又有人插手,一道黑色身影,以迅疾到无法预测之速度蓦然介入道众人之间,没有人看清这人由何处而来,也没有人能察觉这人出手之征兆。
是殷族?是妖族?还是青竹林后方所代表的灵世正道?
只听刺啦一声响,瞬息之间,就在温流焰心中或多或少有些犹豫的时候,手心已是蓦然一空,只剩下一角衣袖之碎片。
此时此景,何其熟悉,就仿佛赤焰神宫之外,面对强势的朱蛾殿主,那时化身刘焰失去身后保护之人一般无能为力……
“阿幼!”温流焰心中一凉,猛然转身再抬手。
但是黑袍人影着实来得太快,几乎刹那间便已将楚幼紧紧挟在怀中,其余人顾忌楚幼安危,一时也无法下手。
他们也不必再出手了。
一道银光划过空间,原来最危急的时候,察觉自己不是黑袍人之对手,楚幼当机立断,却做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举动。
她将手中的银灰色小圆片直接扔了出去。
崖修篁、苏明紫、海易三人齐动,同时出手抓向半空之中滚动的玉钥。
而温流焰有一瞬间已是能够触及被黑袍人带走的楚幼衣襟,他之动作微微一凝,蓦然转身,悲然一声长啸,出手阻住苏明紫。
黑袍人影带走楚幼。
而只剩下崖修篁与海易两人争夺取得空中银灰色小圆片之一线机会。
但便在这时,看似升至最高处隐隐下落的玉钥突然似若被风吹动,也或许在楚幼抛出银灰色小圆片的时候,已是暗中动了手脚。
两招一式落空。
银色衣袖微微上扬,殷落摊开手掌,玉钥稳稳落入他之掌心,不差分毫宛如事前算计。
“我以落秋庄引各位由幕后转至明面。”
殷落平淡声音慢慢传来:“可不是只为此时局面。”
一言出,四周气氛徒然紧张。
真正能影响整个灵世的竞逐或许现在才是刚刚开始……然而一切,已同楚幼无关。
楚幼被黑袍人带离了现场。
风呼啸刮过脸侧,她不觉眼中已是有泪,一滴一滴落下。
温流焰最后的举动楚幼是看在了眼中。
而她心中已是不知怎样感觉,惟有一片麻木,一丝茫然。
“我早告诉过你,要离开。”耳边低沉沙哑之声音有些干涩,黑袍人忽而停下,放开怀中楚幼。
这个人面容很是年轻,黑眸如同倒映漫天繁星,面容沉静而冷俊,或者该说是神情若冰异常沉默。
黑袍人正是三番五次,楚幼所见过的那名黑袍年轻人。
这里已经远离了那处即将成为战场的破庙,楚幼看到自己前方穿过树林,便是一条不知通往何处的小路。
路上无人,黑袍年轻人自放开她之后,便静静站到一边。
“多谢你。”楚幼声音也有些干涩,不知自己为何要道谢,却本能这样做了。
似乎一声道谢,让黑袍年轻人表情微微一缓,他敛起目光,神色不变:“为何不走?”声音沉暗,带着磁性,一如来自最深沉之夜中回音。
走?又能去哪里。楚幼低头看着脚下的路:“你也是殷族之人吗?”
这个人出现得太过突然,要说他和殷落并无关系,怎么看都不太可能。
“我名,无水。”黑袍年轻人忽而开口:“并非姓殷。”
楚幼抬头看他,只见这人黑眸深邃,看似年轻的面容,却有着丝毫和年龄不相称,而太过看淡一切的沉静目光:“你可知返虚?”
返虚境界,已是修行道之极致,似是能渡银河虚空。
楚幼一时无法说话。
“殷落应允,带给我一个全新之灵世。”这名为无水的黑袍年轻人慢慢说道:“我替他自异世,带回了你。”
楚幼失声:“是你——”
记忆乍然回笼,为何在初见之时,便不由自主地注意到眼前之人。此时经过提醒,楚幼忽然想起来,在自己发生车祸的时候,车窗外一瞥而过的,正是这黑袍身影。
“九渊封印之关键,本有两重,分别归灵湖灵宫以及殷族。”黑袍年轻人抬手,替楚幼拨开额前碎发:“殷落本可直接以你之血开启另外一重钥匙,却坚持要让你自行选择。”这人声音依然冷静不变,低沉传入楚幼耳中:“你莫要恨他。”
自小分魂离魄,将身躯当做武器傀儡。初临这个世界,却又被迫遭遇太多事。
楚幼定定注视眼前之人:“你是谁?”她想知道是否与自己猜测之同样。
“我姓渊,九渊之‘渊’。”灵湖灵宫昔日之主,似乎也是渊姓。
黑袍年轻人,或许这不该被称为是“年轻人”。
渊无水神情不变,淡然沉静,慢慢又道:“你异世之身躯还活着,若待不惯,便回去吧。”
一句说完,黑袍人影转而向后,瞬间已是消失在风中。
风无次序,吹乱一林树叶。
再然后,天色已沉。
‘回去吗?回去哪里呢?温流焰身边?殷族?还是未来?’
被黑袍年轻人渊无水带到不知名的山坡上,望着下方林木间那条若隐若现的路。
楚幼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终于朝前迈出一步。
她一步又一步,终究是远离了一切禁锢,走出属于一条自己的路。
日升日落。
此后江湖多纷扰,但那已是另外的故事。
传闻武林之中突然出现一个黑衣教,其主事者乃是灵世难得一见的反虚境界,不但以雷霆万钧之势覆灭天下四奇之一的落秋庄,并吞并落秋庄名下所有产业,而且直接对上四奇其余二者,天寒门和水流花。
已是很久未出现这样大的动荡,本该出面维持秩序三绝域之首青竹林,不但久久没有对黑衣教有所反应,竟是有一年时间彻底在江湖销声匿迹。直到后来有人偶然救下一名修行之人才得知,在黑衣教在武林扬名立万的时候,整个修行道同样发生剧变,三绝域中灵湖灵宫早已消失在时间中,修行之人以青竹林和蒹葭谷为首,在渺远不属尘世之地方发生过极为惨烈之战,能存活之修行者十之二三。
修行道中之剧变虽然隐秘,终究有迹可循,渐渐的越来越多修行人之尸首被人发现,而原本神秘的三绝域也逐步揭开面纱,有更多信息为世人所知。
但这还没有完。
在南方一名江湖宿老之寿宴上,有人送了一株高达三尺以上通体血红的珊瑚树,堪称天下奇珍。隔日,这名宿老被人发现死在房中,而血色珊瑚树赫然无影无踪。
有流言开始传出,说是上古有一种族名为“殷”,原四奇之一的落秋庄嫡系四姑娘其实真实身份为殷族之叛徒,窃取殷族世代守护的重宝而逃离,那重宝蕴含有能令天下瞬间毁灭的力量,正是寿宴惊鸿一瞥的血色珊瑚。
流言越传越广,一发不可收拾,江湖不断有人传出血色珊瑚出现的消息,而每一次有消息传来,便有令人骇然听闻之血案发生。
一时之间,“楚幼蝉”这个名字成为武林人人欲要寻找之物,毕竟冠绝天下的力量,无论是真是假,对自信有能力得到的人而言,皆是莫大之吸引。
乱局之中,一株珊瑚,一名少女,吸引整个武林之注意,反倒渐渐没有人注意属于修行世外之地的惨烈战争,以及武林背后黑衣教之势力以烈火燎原之势扩大。
再然后,妖族入侵了。
苍妖一族再度回归的消息,震惊整个灵世,也让沉浸在寻宝游戏中的武林人彻底措手不及。
没有人能及时阻止抵抗,导致沿海周边之势力三日之间,尽归苍妖一族掌握,而直到此时天下有些人才发觉,四奇门中水流花与忘情山,竟是早已归属妖族。
悄无声息掌握武林大半的黑衣教似是静静等待着什么,在苍妖一族入侵之后,并未有什么反应。危机之刻,依然是修行道出面挽救颓势,以青竹林残余众人为首,组建济世会,以抵抗妖族入侵人间。
硝烟已然弥漫,在灵世西北,战争看似还遥远。
楚幼成长了许多。
离开那处山坡后,独自踏上未知之旅程。在流言刚刚开始盛行的时候,她也曾被一些武林人当做是“楚幼蝉”而寻上门来。
被迫动手,双手第一次染血,继而习惯在动荡的江湖中随时随地保持警觉之心。
楚幼渐渐融入这片江湖,
没有人知道她才是流言中真正的主角,也没有人知道她出自殷族,只以一名最普通不过的江湖人身份,行走在灵世之中。
直到战争起,天下再无平静之地。
已是过去一年,武林纷纷传说青竹林组建济世会之事,也有很恐惧的妖族吃人之传言,这些当楚幼路过听到的时候,总是沉静地喝着手中的水,吃着碗里的面。
她其实见过妖族的,比如苏锐。
而曾经如今彻底成为灵世救星的青竹林,对于楚幼来说,也并不陌生。
甚至隐在江湖风波之后的黑衣教首领,那位不知来历气质神秘的黑袍年轻人渊无水临别前最后一句话,依然让楚幼记忆犹新。
抬头见天空碧蓝依旧,灵世日升日落,楚幼漫无目的地四处行走,听着各地传言,渐渐心中有数。
忽然有一天,路边有人说,前方山林发现一个重伤的人,看似青竹林之弟子。如今有济世会之存在,世外修行道已是不再那样隐秘,青竹林弟子之装扮也被世人所熟悉。
听见重伤,又有“青竹林”字样,本是路过的楚幼不知为何心中一动,脚步慢慢地停下来。
武林战事多了,受伤之人渐渐常见,而祸及百姓也是常事。对于受伤的武林人,普通人第一反应就是远离。
因此顺着方向走去,楚幼很容易便发现在半靠在一棵树下,抬手捂住流血不止胸口,面色苍白神情温和依旧的那个人。
一时无声,宛如岁月回首,时间静静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