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幼反而冷静了下来。
面对下方对峙的楚氏族人,她正要开口说话。
就在这时,又是一声凄厉长号划过寂静夜空。听声音,却是楚秋风。
楚幼愣了愣,下方已是有人脸色大变,窃窃私语。
“那个方向,是庄主闭关之禁地?”有声音惊疑不定,众多目光一度集中到在场辈分最高之人楚三叔的脸上。
“众人随我去看看!”当机立断,楚氏三叔一个纵身跃上屋檐,抬手死死钳制住楚幼:“你也别想趁机逃走。”
楚幼反手卸去楚氏三叔动作,平静的脸上第一次泛起冷笑:“我也没想要走。”
一直以来,她最多不过是旁观,但自愿旁观和被迫旁观那可是两回事。
楚幼不甘示弱和楚三叔对视一眼。
楚氏三叔缓缓收回动作:“希望我这一生,引你入山,不会是最后悔的一件事。”他冷哼一声,转身率先凌空掠向刚才那声凄号传来之处。
庄主闭关之处原来是秋山一处山崖洞穴。
当众人接二连三地来到此地,却见洞穴石门已是打开,天际月光毫无障碍地映照洞中场景,内中枯坐一人,苍苍白发覆面,身躯干枯皮肉包裹着骨节,明显已是丧失所有生机。
“这是,庄主!”有人已是忍不住出声惊呼。怎会如此,闭关的落秋庄主竟是已死。
洞穴门口,楚秋风手持长刀,刀锋寒芒对准身前褚白梨。
他下唇已是生生被自己咬出鲜血,血一滴一滴染红了白衣衣襟。
“怎么回事?!”楚氏三叔抬手阻止四周不安私语,一声厉喝。
“你问她!”
楚秋风怒极气极,深夜察觉庄内守护之阵法似是失效,他当时第一个念头是不是父亲已经出关,来到闭关地点却见褚白梨拖着病躯艰难推开石门,而门中盘膝而坐之人竟是自己不知死在何时的老父。
“褚白梨,当年我父怜你孤女一人,故而将你收养。”
楚秋风记起往事,已是忍不住呕出一口心血,哈哈一声凄然冷笑:“你却为谋夺庄主之权,谋害我父于这密室之中!”而眼前不言不动的素衣云鬓女子,却是他曾经月下两情相许的爱人。
面对四周再起的骚动,月光之下,褚白梨面白如纸,却站着一动不动。
“这件事,我知道。”
就在楚秋风下定决定握紧手中刀柄之时,面沉如水的楚氏三叔忽然开口:“庄主已死的消息,是大族老与我等做主,一力压下的。”
“三叔!”楚秋风猛地转头,不敢置信。
“当年你不肯修习灵谱,硬是要去闯荡江湖,落秋庄中无人做主。”楚三叔言辞之中已是再度严厉:“白梨无可奈何,才同已是重伤无治的你之父亲缔下婚约,因为她已是庄内唯一仅有的神游境之人。”
“楚秋风,你的父亲,是因你之顽劣,故而深夜吐血而死的!”
未免动荡,才假称庄主闭关。
一时寂静。
“怎……会。”楚秋风徒遭重击,踉跄一步,手中长刀当啷坠地。
先是族地祠堂无故被大地吞没,继而又是庄主已死之真相揭穿。这个夜晚接二连三发生许多事,一时看着楚秋风深受打击的神情,楚三叔已是感觉内心疲倦。
他知楚秋风并非是不爱楚氏族人,只是他已是落秋庄唯一继承者,究竟何时才能真正成熟?
心念一转,楚三叔霍然转身,声音已是微变:“楚幼呢?”
本该跟着众人一路而来的楚幼竟是不在场中,她又会在哪里?
楚幼半路离去。
是因为走到一半,看见月下一条黑袍人影。
是那名曾相遇在红叶林中的黑袍少年?犹然记得两人目光相接之时的种种异象,楚幼不觉脚步一转,跟着那道渺如烟雾的身影,走向另一个方向。
夜凉如水,一路翻越山岭,不觉竟是来到秋山山巅,一处空荡荡并无植被,只有山石的地方。
从此地俯瞰,只能见到绵延红叶树林,却丝毫看不见落秋庄。
黑袍少年黑发披肩,整个人立在月色之中,身周像是被镀上一层浅浅月影。“你落下了东西。”他之声音依然低沉暗哑,似是已很久不曾与人说话。
一抬手,空中掠过一点银光。
楚幼刚好踏足黑袍少年身后,下意识抬手接住,掌心触觉温热,低头一看却是自己由地宫木屋中带来的银灰色小圆片。
什么时候落下的?
楚幼心中疑问:“你是谁?”
“带来杀戮的人。”黑袍少年背对着她,衣角之银纹在月下灿然生光,他语气缓慢,声音越发沉暗:“你最好,速速离开此地。”
一句说完,黑袍少年再度化为无形虚影,速度快到楚幼根本反应不及。
“喂,你这句是什么意思?”楚幼心中一惊,从殷落到眼前的少年,似乎都在表达同一个含意,今夜定然会有事情发生。
风中寂静,再无人声。
楚幼站在山巅,这里是距离月光最近的地方。
她不禁低头看看手中银色圆片,圆片被月光所滋润,忽然微微闪耀荧光。然而不等楚幼被圆片荧光所吸引,四周却有更大的光耀闪烁而起,刹那映红半边天空。
是红色的光芒。
楚幼低头向山下看,却见红叶树林已是彻底被红光所吞没,不是红光,而是火焰。
……大火一夜,将整个落秋山庄夷为焦土。
那一夜,楚幼真切知道,何为江湖杀戮。
不知从何处而来的黑衣人突然由四面八方涌来,刀剑相加,将毫无防备已失去阵法守护的楚氏族人砍倒在地,血流成河,屋舍倒塌。
当楚幼沿着血迹和喊杀之方向急急寻到山崖之下,庄主闭关之密洞洞口,地上已满是黑衣人和楚氏族人的尸体。局势已全由褚白梨一人支撑,她被楚秋风死死护在后方,双手抬起,掌心笼罩朦胧白光,撑起屏障将残余的楚氏族人连接成阵。
阵法每一次运转,则带走一部分黑衣人的性命,同时治愈某些楚氏族人的伤势。
然而来袭的人实在太多,黑衣人衣袂重重,内中也不乏暗藏有高手,挡在最前方的楚三叔已是全身多处流血,眼看不支。
楚幼不假思索闯进战局,一手扶住楚三叔摇摇欲坠的身躯,一掌挡开面前递来的兵器:“我帮你。”
似是未曾料到她的出现,楚三叔面上胡须被利刃削去一半,露出下方清秀其实年龄并不算太大的脸庞。
他目光诧异一瞬,偏头朝地上吐出一口鲜红,猛地反手将楚幼推往身后,长啸一声袖中劲气迸发,瞬息硬生生在黑衣人中冲开一条间隙:“带他们走!”
这一句,是对楚幼说,也是在对褚白梨说。
阵法蓦地一变,褚白梨清喝一声,抬手将白光笼罩在楚三叔身上,继而左手抓住楚无雨,右手制住还想继续战斗的楚秋风,急声道:“突围。”
黑衣人群集而来,其中间隙不过一瞬,由楚幼开头,褚白梨断后,楚秋风中间接应,连同所剩无多的楚氏族人,几人奋力闯出重围。
而后方身罩白光的楚三叔死死缠住更多黑衣人,蓦然哈哈大笑:“死吧!”一声巨响,烟尘四散,几多惨呼。
楚幼一路不停,并未回头。
身侧楚秋风刀光更加凌厉,脸上已是缓缓流下一行眼泪。
那一夜不知道究竟闯了多久,身边不断有人倒下,却无人能腾出手来救援。一直战斗到天明,才发现已是离开秋山范围,湖光潋滟早已被丢在身后,而包括楚幼在内,人人皆是伤痕累累。
“安全了。”楚幼累到坐在地上不想动,看到手上皆是血迹,有自己的,也有敌人的。
褚白梨一路出手护持,病躯由楚无雨扶住支撑。楚无雨一路无声,早已泪流满面,忽然一声惊呼。
听见这三个字,却是褚白梨心神一松,猛地吐出一口淤血。
血液潺潺,内中竟是夹杂内脏碎片。
楚无雨惊惶不知所措,楚秋风一步过来,抬手紧紧搂住褚白梨之身躯:“白梨!”声音听似镇静,其实语气已是慌乱到了极点。
褚白梨倒在楚秋风怀中,慢慢又睁开眼,忽而一笑抬手,抹去他脸上两道冲淡血色的泪痕。
继而这一路勉力支持的女子手一松,气息已是全无。
楚幼这才发现,在褚白梨的心口要害处,衣衫破裂,不知何时已是多了一道伤痕。楚秋风怔了半晌,慢慢抬手拨开那衣上伤口,才见到金属闪光,却是一支断剑。
剑入要害,一路匆忙逃命,不欲拖累众人,褚白梨怕是硬生生折断入心之剑,凭借一口气而护着几人支撑至今。
四周还剩下的楚氏族人中,已有人失声痛哭。
楚无雨以泪洗面,而楚秋风双手托着怀中已是冰冷的躯体,却呆呆的一滴泪也流不下来。
“我本想,在外闯出名号,回来力争让族人习武。”
楚秋风低头看着褚白梨平静苍白的脸:“你的伤势一直未好,你原本不该被我们拖累,你本该……回归青竹林。”
褚白梨竟是青竹林之人?!
楚幼心中一惊。
那就是温流焰的同门了。
“族老不知,可我是知道,如今江湖乱象渐起,楚家担负了上古名声,早已不可能独善其身。”楚秋风开口,唇边又缓缓滴落鲜红:“可是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来的这样快。
像是背后有着推手。这个人是谁?是楚幼?还是殷落?
“对不起。”楚幼不觉开口。
她是知道殷族恐怕在自己入秋山之时,已是将落秋庄当做弃子。
可是同为棋子的楚幼,却没有丝毫办法挽救局面。
听见一声道歉,楚秋风并未再同以往那般愤而持刀相向,良久“哈”地一声,并未抬头语气带着压抑:“我只是知道,你的到来一定会有灾难,然而如今人已死,人,已死……”
“人已死。”
“但是你们却还活着!”
“承继上古,落秋庄之传承不能断!”突然有声音斩金截铁地传来,似是温和,却又沉着。
楚秋风等人心中一惊,顺着声音看去。
清晨光线熹微,而在略显阴暗的树影下,正缓缓走出一道青衣身影。
楚幼不觉:“温流焰?”